展昭順着馬蹄印一路西進,一直來到賀蘭山東麓。
山下便是夏國都城興州,展昭來到城樓下時,已經過了戌時,暮鐘一響便城門緊閉,沒奈何,他隻得撥轉馬頭回到山下。天色漸漸變暗,明月從蒼茫的雲海間緩緩升起,好似金鈎一般斜挂在賀蘭山上方,淩冽的冷風襲來,卷起層層黃沙,天地之間一片肅然。
背靠賀蘭山,展昭燃起一個火堆,撥弄了幾下後他放下短棍,舉起一個羊皮袋猛灌了一口,這羊皮袋中裝的是自夏州帶來的馬奶酒,比起糧食所釀白酒的清香醇,馬奶酒入口酸辣,但酒性溫,有驅寒功效,在寒風呼嘯的夜裡飲上一口,頓感一陣暖意自腹中升起。
恍惚之間,似有一陣馬蹄聲自延綿不斷的山谷中傳來,伴随着金屬碰撞的叮咚聲,由遠及近,又由近及遠。展昭不由得心生疑惑,便順着聲音攀上不遠處的一座矮峰。皎潔的月光照亮了整個漆黑夜幕,借着月光,隐隐可見山谷中塵土飛揚,不多時,又聞馬蹄聲陣陣,展昭擡眼望去,隻見遠處一隊騎兵疾馳而來。
等到了面前,展昭才發現這隊騎兵與平日裡所見大為不同。馬匹個頭不大,但骨質渾實,而戰馬和端坐馬背上的騎兵,皆是身披重甲,這種铠甲呈現青黑色,看起來很薄,約莫隻有傳統铠甲三分之一的厚度。看着這支騎兵呼嘯而來,又揚塵而去,展昭意識到,這是在練兵。什麼樣的兵,需在夜間操練?需要藏在這群山之中操練?莫非黨項人果有自立之心?
展昭隻猜到其一,卻不知其二,黨項人确實意圖脫宋自立,而這支騎兵,正是日後令遼國鐵騎都束手無策的鐵鹞子。鐵鹞子部隊的戰馬和騎兵,用鐵索勾連在一起,大大增強了馬上作戰的穩定性,即使在作戰過程中,騎手被敵軍砍傷或射傷,也不會迅速落馬,因此也避免了騎兵之間的相互踐踏,而騎兵所穿戰甲,是正是西夏人特制的冷鍛甲,此甲雖輕薄,但堅硬異常,良弩近距離都難以射穿,輕便靈活之餘,有極佳的保護效果。這樣一支訓練有素的騎兵,在幾年之後,成為了宋國步兵的克星,大宋軍隊在鐵鹞子面前,丢盔棄甲,一敗塗地。
回程的時候,展昭特地繞路延州,拜會了一位朝中舊友。此人便是延州指揮使,亦是前任龍騎禁軍指揮使,郭遵。郭遵本來是展昭在禁衛軍中的頂頭上司,因鎮守西北的狄青因公被調回朝,故而派遣他赴任延州。展昭随着郭遵登上城樓,看着副将操演新兵,聽着郭遵細數西北的風土人情。
這是展昭第一次直觀地感受到戍邊将士操練,在嚴酷荒涼的大漠邊關,他們枕戈待旦,穿甲而寐,握劍而眠;他們踏雪而行,卷塵挾風,馬踏殘月;他們頭頂邊關月,心系天下安。
“鐵馬秋風,戰地黃花,樓船夜雪,邊關冷月,這是獨屬于邊關将士的風花雪月。”展昭默默聽着,不由得勾起唇角,可隻是須臾,又隻見他聚起眉峰。
“郭将軍,實不相瞞,展昭到此,除了借公幹之便探望故友,還有一事。”
“哦?”
展昭将自己在賀蘭山腳下的見聞細細說了一番,未等郭遵應答,又道:“不止如此,第二日,展昭便喬裝成镖師進入興州城打探消息,恰巧碰見官府張貼榜文,欲新辦番學院,在百姓中招募有意向入學者,照理說,也無可厚非,可怪就怪在,政府官文,均是黨項文書寫……”展昭話還沒說完,就被郭遵打斷,“什麼?黨項文?”
見郭遵一臉不解,展昭便從包袱中取出一物遞到郭遵手上,“這書名叫《文海》,其中有漢文對照注釋,是黨項人的文字字典,這樣的書,在興州城中随處可見。”
“黨項人創立文字,又在國中大力推行,這麼說來,其心必異啊!展護衛,還請速速回朝,将此行見聞上奏官家,恭請官家早日定奪才是,至于黨項騎兵一事,多謝兄弟相告,我自當遣使查探。唉……方才平息了遼國戰事,沒過幾年安定日子,黨項人又蠢蠢欲動,什麼時候方才是個頭啊!”
展昭深深歎了一口氣,擡眼看向一望無際的戈壁,“一旦動兵,無論成敗,邊關百姓都必受倒懸之苦。白骨露于野,千裡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