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過身,展昭看向正在眨巴眼的蘇岑,擡手将桌上的一盅酒遞與他,笑道:“有勞蘇虞侯了,不如再将這份供詞謄抄兩遍可好?”蘇岑結果酒,剛想緻謝,便不妨展昭來上這麼一句,笑容登時僵在了臉上。
“展大人這是何意?如有瑕疵,屬下再去寫便是。”江濤說着便要去拿供詞,展昭擺擺手,“不是有瑕疵,隻是……唉,隻是展某擔心,這份供詞交不到官家手上。”
“大人何出此言?”看着四人一臉狐疑,展昭漸漸聚攏眉峰,負手來到窗邊,一聲喟歎又至,“三川口之敗,絕不是那麼簡單的。範雍暗弱,不敢輕易出兵,日日求神拜佛尚且說得通,可官至延州知事,統領州府兵馬,遭敵軍圍城,第一時間竟不思求援,這其間便大有文章;再者,郭将軍本為鄜延路巡檢,明知金明寨失守,敵軍即将來犯,因何不在城中防守?倘若公事出城,又怎會帶走我軍主力?明知敵衆我寡,且三川口地貌險惡,即便劉将軍初來乍到不識路況,那與延州大軍彙合以後,郭将軍如何不曾言明?還有!照你二人所言,三川口一役,前後不過鏖戰三日,如何會出現張德和所奏糧草不足的情況?”
話音剛落,江濤便反應了過來,“大人的意思,此次戰敗,絕不僅僅是指揮失誤,而是有人從中作梗,先是刻意延誤軍機,後是有意誤導大軍,将其引入三川口。”
見展昭點頭,房中幾人不覺後背發涼,這可是數萬将士的性命啊!
“兵者,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也。若方才的推測成立,那這幕後之人所圖……”展昭說到這兒便停下了,他突然明白了趙祯為什麼交密令于他,原來,他要他查的,根本就不是郭劉兩位将軍通敵叛國,而是誰,想與當今聖上争天下。
第二日,展昭一行人帶上鋤鎬,拉上馬車,将棺椁送到了郭遵墳前。一翻拜谒後,一行人便動手掘墳。挖下去不過三尺有餘,便隐隐露出一截草席。待到郭遵屍骨全部露出時,甘塘、陶然“噗通”一聲跪伏在地,忍不住失聲痛哭,而展昭也再抑制不住喉中苦澀,皺着眉頭忙别過頭去。
因為西北地區氣候幹燥,加之酷暑未至,郭遵的屍體尚未出現腐爛的迹象。曾經一襲素征袍,白衣勝雪的将軍,如今紅如烈焰卻冷若冰霜的躺在那裡,凝固的血漬已經變成了绛紅色,印在郭遵戰袍上,斑斑點點,打眼望去,也不知胸前密密麻麻插着多少支斷箭。
“屬下,本來是想将将軍胸前羽箭盡數拔出的,可是……可是将軍屍身已然僵硬,屬下……拔不下來……”陶然已經泣不成聲,展昭不知何時也潸然淚下,他知道,不是陶然不拔,隻是屍身僵硬,一旦使用蠻力,便會硬生生扯下胸口的一塊肉,郭将軍已經遍體鱗傷,他們又怎麼忍心在他的身上再添新創。
不多時,展昭平複了情緒,蹲下身,低聲道了一句:“郭将軍,得罪了。”随後,便見展昭擡起右手,緩緩握住一支斷箭,一閉眼,一咬牙,他腕上用勁扯下一支箭頭,果不其然,箭頭離開屍身的一瞬,扯下了郭遵胸口的一塊皮肉,此刻,正牢牢勾在箭頭上随風而動。
圍觀四人一陣唏噓,江濤還沒回過神,就見展昭已經将斷箭遞了過來,“收好,這是郭将軍不曾投敵叛國的證據,鐵證!”展昭的聲音微微顫抖,他是在強忍淚水,是啊,若非萬不得已,他又怎麼忍心親手破壞郭遵的屍身。
将郭遵重新入殓下葬後,展昭才對四人說道:“那箭,名叫‘三刃箭’,箭長數寸,箭镞開三或四尖,配合西夏獨有的‘神臂弓’使用,威力無窮,五年前,我曾在賀蘭山山麓見過。”
江濤聞言,連忙翻出斷箭細看,果如展昭所說,形制與宋國境内大不相同。而他卻不知,神臂弓才是使這種羽箭能夠深入血肉的根本所在。
倒是陶然,在聽到展昭的話後,又一次對這位禁軍指揮使刮目相看,他接過話說道:“嗯,展大人說的不錯,西夏境内盛産牦牛,其牛角長且硬,西夏工匠便用此牛角為架、牛皮為弦制弓,而制神臂弓所需的幹、角、筋、膠、絲、漆等六種材料的取用要因時而造,不能違背天時,第一年秋季上山伐木,放置隆冬時節剖幹,來年春天液角,夏時治筋,入秋合三材,進冬奠弓體,再到開春時節,方才打磨弓弦,直到第三年秋季,神臂弓才算完工。而且這樣的弓,隻有在西夏境内得天獨厚的氣候下制得出來,因此,我軍雖深知西夏神臂弓威力,卻不可仿制,也無有克制良策。”
一弓三年成,弓成萬骨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