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學富五車,屬實令小王汗顔。小王素來喜好儒學,不知殿下可願賜教一二。”看着甯明走下台階,對着自己拱手行禮,顔卿連忙起身還禮,“賜教不敢,殿下請講。”
“何為養生之道?何又為治國之道?”
顔卿幾乎是脫口而出,應道:“治人事天。民者,水也;君者,舟也。水可載舟,亦能覆舟,養生之道,唯先裕民,民定,則天下安,此謂長生久視之道也。至于治國,必先富民。民富則易治也,民貧則難治也。民富則親,民貧則離,民之貧富,國家休戚系焉;這其二嘛,便是求賢,賢才不備,不足以為治;其三,則為法制,法者,天下之度量,而人主之準繩也,法不阿貴,繩不撓曲,此國之基址也。”
甯明一邊聽着,一邊不住的點頭,對顔卿所言贊不絕口,“是是是,當是如此,正如孟子所言‘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治國養生,當以民為本,民心之所向,方才是天下大同。”甯明說着,引顔卿邁步走向殿外小湖,他隻知大理國地處西南,國中多夷人,卻不知,這夷人治國理政也深谙中原孔孟之道,眼前這位少主,更是驚才豔豔,着實叫自己挪不開眼。将方才顔卿所說的話思索了一番,大夏自建國以來,父親雖說好戰,但求賢若渴,除了不曾裕民以外,這法令,倒也齊備,卻是收效甚微,想到這兒,他又道:“法令者,代謀幸福之具也,法令而善,其造福蒼生也必多,隻是……”甯明自嘲一般地歎一口氣,轉頭看向顔卿,卻不自覺勾起了嘴角,“隻是,國之法令雖好,卻無法推而廣之,豈非憾事?”
顔卿側目,恰巧對上甯明滿含笑意的雙眸,一時間她頗感不自在,忙将目光轉至一旁,抿起唇,推敲着甯明方才所言,思忖片刻,她勾起唇角,應道:“究其根源,還是要以民為本,取信于民。我記得,《商君列傳》中就曾記有商鞅徙木立信一事。”顔卿話音戛然而止,隻見她扭頭頗有意味地看向甯明,甯明會意,随即應道:“商君當孝公之世,彼時中原鼎沸,戰事正殷,舉國疲勞,不堪言狀。秦國欲問鼎中原,唯有變法,且商鞅之法,懲奸宄以保人民之權利,務耕織以增進國民之富力,尚軍功以樹國威,孥貧怠以絕消耗,實乃是利國富民之法也。商鞅欲行新法,然民衆疑慮重重,難以信服,這才有了徙木南門。”說到此處,甯明暗歎一口氣,民衆存疑,法令推行不下,這不正是他們當下面臨的難題麼?想不到眼前之人僅用商鞅徙木立信之典,便一針見血。
“有法不依,執法不嚴,便無法取信于民,那再好的法令也不過是一紙空文。正因變法以前,秦國執政者失信于民,是故法令一出,黎民憚而不信,商君徙木立信,實乃是用心良苦啊。”顔卿的聲音再次響起,隻聽得甯明連連點頭,“殿下言之有理,故而非常之原,黎民懼焉,唯有以民為本,方可取信于民,圖制無疆。”可話音剛落,甯明臉上的笑意就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臉愁容。顔卿見狀,不覺疑惑,可還沒問出口,就聽甯明接着說道:“實不相瞞,小王之所以被逐出金殿,就是因為在朝會上答了這兩個問題。”
“哦?但不知殿下彼時是作何解釋?”看着顔卿那道亮如星辰的目光,甯明搖頭苦笑,回憶起他被趕出朝會的那一天。
“那一日的朝會上,父親問起‘何為養生之道?’我應道‘不嗜殺人’;父親又問‘何為治國之道?’我應道‘莫善于寡欲’,父親因此便勃然大怒,隻說我不倫不類,非是成霸業之材也。”言罷,甯明自嘲一笑,又看向顔卿,“正因心中不解,又聽聞殿下見識卓越,故而今日方有此問,幸得殿下不吝賜教,如有冒犯之處,還請殿下莫要見怪。”
一席話說的謙遜謹慎,不矜不伐。倒确實叫顔卿對這個馬背上的民族刮目相看,這太子知禮好學、深明大義,确實與窮兵黩武的元昊格格不入,也難怪他會被趕出朝堂了。
“貴國内政,在下不便多言,但殿下為政以德,實乃百姓之福。”顔卿這番話,确實是發自肺腑,雖說元昊骁勇善戰,但剛剛建國便竭盡舉國兵力對外宣戰,實在不是養生之道,此時的西夏雖不可一世,但隻恐是外強中幹,根基不穩,一旦元昊辭世,勢必爆發内亂,鹿死誰手尚未可知,唯有使百姓休養生息,方可緩和士族矛盾,穩定國家秩序,而要達到這個目的,需要的就不是一個征戰四方的帝王,而是一位廣施仁政的賢德之君。
顔卿與甯明倒算得上是政見相合,二人相談甚歡,一直聊到月上中天才告辭離去。就在顔卿掀開馬車簾子的一瞬間,高牆之上,兩道黑影一閃而過,随即便湮沒在了無盡的黑暗之中。
馬車漸行漸遠,宮牆轉角處也緩緩露出一張面孔,正盯着凝神遠去的馬車。
躲在暗處之人正是展昭與周昉,顔卿掀簾而入的一瞬間,展昭匆匆一瞥,恰巧隔着紗簾望見了那人側顔,五年未見了,可展昭幾乎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那位南柯故人,心中甚至生出了追上去一探究竟的念頭。
“展大人?怎麼了?”剛剛走出兩步卻發現展昭還愣在原地的周昉又折了回來,輕輕碰了碰展昭肩膀,眼睛也下意識順着展昭目光望去,烏漆嘛黑的禦道,什麼也沒有啊,自家大人這是在看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