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步回到令月堂,一股藥香撲鼻而來。
幾個醫童在藥櫃旁細心地整理着藥材,花重金聘請來的醫師也都在認真幫病人看病診脈。
見到我,衆人起身,恭敬地喚了一聲:“東家。”
我微微颔首,示意他們繼續做自己的事。
穿過令月堂後門,拐進一條狹小的胡同,盡頭處一座白牆黑瓦的大宅院映入眼簾,門匾上龍飛鳳舞地寫着“秦府”兩個大字。
這便是我在容城新買的宅子。
“來福!”我往庭院中石凳上一坐,對着屋内喊了一聲。
不多時,一名穿着華麗的小少年托着一盤桂花糕緩緩走了過來。
他長着一張圓臉、一雙烏黑明亮的大眼睛,面容看上去要比實際年齡小幾歲。
不同于外面那些對我畢恭畢敬的醫師,來福瞥了我一眼,将桂花糕放在石桌上,語氣淡淡的:“吃飯了嗎?”
“嗯。”我點點頭,“我有事要與你說。”
“知道了,我會妥善照顧好藥店和粥鋪的。”他面不改色、毫無感情地回複,仿佛此情此景已發生過多次。
“辛苦了。”我拍了拍他的手,承諾道:“回來給你漲工錢。”
“别!”來福一聽,眉毛擰成一團,撩起衣袍在我對面石凳上坐下,“我不需要。”
我拿一塊桂花糕,放在鼻尖聞了聞,打趣道:“腦子進水了?漲工錢還不要?”
“阿姊!”他眉頭皺得更緊了,“你給我的工錢已經是外面的三四倍了,不能再漲了。”
桂花糕軟糯清甜,吃得人心情愉悅,我眯了眯眼,語氣也歡快了幾分:“能者多勞,你該得的。”
“那也不是這種得法,我吃你的、穿你的,你供我讀書,教我做人,我現在每月還拿着比外面多幾倍的工錢,我……我……”他眼神閃爍。
我:“你、你、你什麼?你結巴了?”
“我問心有愧!”小少年猛地擡頭。
“愧疚啥?不是你死乞白賴要跟着我麼?”又往嘴裡塞了一口糕點,我沒好氣道:“噢,現在是嫌日子過得太舒坦了?要不改明兒我再開一家藥鋪?累不死你個來福大掌櫃。”
來福聞言,頓時一個頭兩個大,苦口婆心地勸道:“可别再開了,你好歹給自己留些家産吧。上個月酒莊、布莊都沒賺到什麼銀子,藥房、粥鋪、學堂開銷又那麼大,每個月都入不敷出。”
看到對方擰成麻花狀的眉毛,我正了正神色,決定不再逗他:“來福,過兩日你去一趟晚湘村,幫我給那五人燒些紙錢。”
“今年你不去親自祭拜了?”他詫然。
我搖頭:“今年有更重要的事要跑一趟。”
少年默默地注視着我,神情複雜。
我别過臉,不再與他對視。
春風料峭,喚醒了一些不太美好的回憶。
五年前我被綠舟追殺,走投無路之時準備回到小木屋休養。未曾料到綠舟與一衆江湖人早已提前埋伏在附近的晚湘村。
阿彩無意間洩露了我和桑瑱的行蹤,于是便有了那場無法挽回的災難。
村長張裡正抵死不肯說出我在哪,慘遭江湖人殺害。
村民鐵牛與何五也因喪心病狂之人想要“殺雞儆猴”,成了無辜的犧牲品。
阿彩最後為桑瑱擋下一劍,魂歸離恨天。
她期盼能活下去的孩子小寶,也被漫長的打鬥耽擱,錯過了最後的救治時間。
這五人的死,總歸與我有關。所以解完蠱從苗疆回來後,每年他們的忌日,我都會偷偷回去祭拜忏悔。
殺害他們的人早已被我全部殺死,但報了仇又如何?
活生生的人,終究是回不來了。
“阿姊,你沒必要對村子裡的人那麼好。”來福欲言又止。
我靜靜地望着他,沒有接話。
他深吸了一口氣,道:“這些村民不值得。”
我拍了拍手中的糕點屑,語氣平淡:“我欠人家的。”
“你為村子重新修了路,幫他們建了學堂,請了教書先生免費教孩子們功課,讓村民們有書可讀。可他們不懂感恩,每次我去村子,都能聽到他們用最惡毒的話罵你。”
“一邊享受着你帶來的恩惠,一邊又在背後重傷你。”來福努力抑制情緒,但還是氣得發抖。
“無所謂了,黑衣羅刹已經死了,罵就罵吧。”我不想再提這個話題。
他卻像是沒看懂我的臉色似的,大段大段的話往外冒。
“阿姊你要清楚,那幾人不是你殺的,也不是你主動想殺。就算你欠他們的,也已兩清了。那對孤兒寡母先不說,那三個死去的男人,你給他們家人送了那麼多銀子,也早已兩清。”
“人命……不是這樣清的,來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