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講座快要開始了,來的人卻沒有把報告廳填滿。
不少人抱着和唐怡萌一樣的心态,大家都是被逼着來的,默契地空出前三排,最後幾排卻擠得滿滿當當。
也許是覺得不好看,坐在第一排的老師拿着麥克風讓後面的人往前,見大家坐着不動,他厲聲催促:“快點兒!”
迫于老師的“淫威”,人們終于動了。
唐怡萌沒管。
在場的人都以為那個人是學校老師,說不定還是什麼領導,隻有唐怡萌清楚,他和大家一樣,都是學校的學生。
他太知道那個人的老底。
拿着麥克風的人名叫吳金鱗,人送綽号“吳局”。
他們曾是同班同學,大一結束,吳金鱗轉專業去了金融學,蓉江大學最炙手可熱的專業。
吳金鱗從入學那天就和其他同學不一樣。
在别人終于擺脫掉校服束縛,開始嘗試各種穿衣風格時,吳金鱗已經提前步入中年。
他慣常穿白襯衫,搭配深色西褲,腳蹬一雙擦得铮亮的皮鞋。
老師們都沒幾個這麼穿的,吳金鱗卻堅持自己的原則,一定要把襯衫紮在褲子裡面,露出兩個圈的皮帶扣。
要是帥得玉樹臨風也就算了,偏偏吳金鱗一臉老成,身材還有點發福。
别的男大學生寬肩窄腰,就是俗稱的倒三角。
吳金鱗倒好,全身上下就數凸出的肚子最顯眼,俨然一個行走的橄榄球。
這樣的身材配上這樣的打扮,說他四十都有人信。
吳金鱗不隻穿衣風格十分老道,行事作風也官氣十足。
有關吳局的傳說數不勝數。
他去食堂打飯,食堂師傅看他不苟言笑,誤以為他是來視察的校領導。同樣的價錢,他能比别人多得好幾塊肉。
新學期的第一堂課,吳局坐在第一排。
老師戰戰兢兢地講完,直到去問吳局的意見,才知道他是學生,不是來聽課的校領導。
為了更好地管理群衆,吳金鱗經常混迹在輔導員或是團委老師那裡。
他一邊給老師端茶倒水拿快遞,一邊趁着老師不在的時候狐假虎威。
去辦事的學生以為吳金鱗是老師,吳金鱗也很能進入角色,對着同學頤指氣使。
老師難得有個得力的幫手,漸漸的,也會對吳金鱗委以重任。
吳金鱗如魚得水,每次有比賽、講座、會議之類的活動,他都會主動坐在第一排。
有時候拿着麥克風講注意事項,有時候在領導進來時帶頭鼓掌,有時候還會和校領導攀談幾句。
不熟悉的,都以為他是學校老師。
這不,今天的講座上,吳金鱗故技重施,想領導之所想,急領導之所急,堅持把所有細節安排得妥妥當當。
可惜在座的同學們不明就裡,一個個都被他牽着鼻子走,無形中成了吳金鱗“能力卓著”的體現。
對于吳金鱗的種種行徑,唐怡萌雖有不恥,但也不怎麼在意。
隻要不欺負到她頭上,她也和班裡的同學一樣,把吳金鱗當笑話看。
說實話,吳金鱗讓他們往前坐時,要是客氣一點就算了,偏偏拿個雞毛當令箭。
大家都是學生,有必要嗎?
其他人都走了,唐怡萌沒慣着他,她坐在原來的位置,繼續給葉沛良發信息。
葉沛良說派車接她,唐怡萌正準備推辭,吳金鱗的聲音再次傳來。
這次比上次大得多,原本還有些吵鬧的報告廳一下子安靜下來,所有人噤若寒蟬。
“往前坐!聽不見嗎?”
畢竟做過一年同學,吳金鱗認出唐怡萌,他看到唐怡萌自始至終低着頭玩手機,根本把他的話當成耳旁風。
吳金鱗忍無可忍,他在衆目睽睽之下擡手一指,說:“獸醫的,說你呢!”
這句話威力巨大。
剛剛發完消息的唐怡萌驚詫地擡頭,正好對上吳金鱗得意的嘴臉。
吳金鱗雖然也在獸醫專業待過,但現在轉入金融學,成了名副其實的人上人,豈是這群不上進的人能比的?
他就是故意讓唐怡萌出醜,誰讓她不聽自己的話。
事實也如吳金鱗所料,整個報告廳的人齊刷刷地看過去,大家都想知道所謂的“獸醫”是誰。
刹那間,議論聲此起彼伏。
有人詫異地問自己的同伴:“我們學校還有獸醫專業?”
“有啊。”另一人掩着鼻子道,“也不知道是因為經常接觸動物還是不愛洗澡,每個人身上都臭烘烘的。”
在蓉江大學,一直存在着一條根深蒂固的鄙視鍊。
金融的看不起計算機的,計算機的看不起金融的,金融和計算機一起看不起土木機械的,土木機械的看不起生化環材的,生化環材的看不起中文的,中文的又看不起金融和計算機的。
各個專業之間,你看不起我,我看不起你,繼而形成一個完美閉環。
你要問動醫在這個鄙視鍊的什麼地方?
哈哈哈……
問得好,以唐怡萌的估算,動醫就在鄙視鍊的……外面。
沒錯,别的專業可以被看不起,也可以看不起别人,隻有動醫,永遠在鄙視鍊的谷底。
随便一個專業都比動醫好,誰來了都能踩動醫一腳。
今天,唐怡萌又被踩了。
葉沛良和她約好上課時間,接着發來三個字“明天見”。
唐怡萌卻覺得自己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在衆人意味不明的目光中,哪怕臉皮再厚,唐怡萌也如坐針氈。
她不得不收拾東西,往前挪了一排。
議論聲沒有停止,有同學踩着點進來,還沒坐下,旁邊的人就帶着微妙的笑,急急忙忙指給他看。
“那個人,獸醫的。”
那神情,那語氣,仿佛唐怡萌是從動物園裡跑出來的獸,沒有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