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淵自小就知道,他是要做皇帝的。
他是昭德帝唯一的嫡子,他的母親是大昭的中宮皇後,他的外祖與舅舅更是手握重兵鎮守邊疆,整個大昭沒有人比他身份地位更合适,更顯赫。
可自從蘭貴妃出現後,一切都變了。
穆皇後與昭德帝也是有過溫情的,可是天家夫妻那一絲絲情誼,早在在冷漠而又波谲宮闱中被搓磨的一幹二淨。
昭德帝年紀大了,他的手段更為淩厲,他的疑心也更重了,沐家再口口聲聲的衷心,也抵不過他們手中十萬雄兵,更是讓昭德帝寝食難安。
沐蘭是驕傲的将門虎女,在昭德帝一次次的試探中冷了心,而昭德帝,也因為不肯低頭服軟的皇後,日漸寵幸柔媚溫順的蘭貴妃,連帶着顧衡也水漲船高,顧淵的日子難了起來。
宮廷内外都是一群見風使舵的牆頭草,顧淵冷眼瞧着太醫署那個油嘴滑舌的劉太醫,為了讨好蘭貴妃,竟然生生扣下了沐蘭的補藥。
自那時起,他就明白了天家無父子,更明白了權勢的重要。
等顧淵手腕愈發出色,政績愈發斐然,昭德帝終于在他的身上看到了往昔自己的身影,通明的火燭在太和殿燃燒了一整晚。
翌日,顧淵被正式封為太子。
他入主東宮的第一件事,就是直截了當要了劉醫師的命。
許是坐在那把金燦燦龍椅上的人最後都會被權勢腐蝕,昭德帝老了,疑心更勝往昔,面對這個朝中内外都贊不絕口的兒子,他每天惶惶不可終日,擔心這個鐵血手腕的兒子會将他取而代之。
顧衡作為一塊平衡木,被昭德帝順水推舟推了出來。
顧淵朝那個皇位走了十八年,他不能,也不想放手,更何況,一旦放手,顧衡這群宵小之徒立刻化身餓狼将他吞噬。
所以他需要助力,王相是文臣之手,更是他的恩師,面對王相的請求,他毫不猶豫的就答應了。
隻是一個位子罷了,顧淵如是想着。
穆潇潇是他中規中矩、隐忍耐心人生中最為大膽而明媚的色彩,她應該懂他才對。
聽沈确斬釘截鐵毫不遲疑的回答,顧淵身軀一愣,他緩緩松開沈确的衣襟,頹然的倒在塌上。
他輕輕閉上眼睛,連日的疲憊已經充盈了滿滿的紅血絲。
倏而,一聲意義不明的笑聲從他嘴角溢出,沈确微微皺眉,卻見顧淵的手掌覆在雙眸智商,寬大的袖擺遮住了他的面頰。
他的笑聲越來越大,在寂靜的大殿中顯得愈發詭異。
不知過了多久,顧淵終于平靜,指節分明的大手輕輕拭去眼角意義不明的液體,他緩緩起身,露出一個嘲諷的笑。
他的女人一身傲骨,他的兄弟也是癡情種。
而他,簡直是天下最大的笑話。
“聞璟,若是有一天,讓你在她和前途之中選擇,你也會這麼幹脆嗎?”顧淵身體一側掩藏在窗棂邊的陰影中,聲音滄桑喑啞,恍若暗夜中的鬼魅。
江绾依柔柔的眸子迸發出璀璨的笑意在沈确眼前劃過,他斬釘截鐵道:“會!”
顧淵不再言語,隻是意味不明的笑笑。
晨曦初照,雲頂寺早已籠罩在一片祥和的光暈之中。
一大早天才微微亮,沈确便迫不及待騎着馬,踩着晨曦的微露,将還賴在被窩中的江绾依拉了起來。
江绾依跟在沈确身後,沿着青石階梯拾階而上,已經足足半個時辰了,她望了望山頂的寺廟,雲霧缭繞,看不清位置何在,也不知還要走多久。
此刻,她的兩隻腿泛着綿軟,額頭一層細密的汗珠,她柔柔打了個哈欠,小聲嬌嗔道:“沈确,我們還要走多久啊。”
前方的少年今日一襲暗金描紋緊身玄衣,襯得人肩寬窄腰,高高馬尾束起,更是意氣風發。
沈确揚起一個大大的微笑,黑眸中泛着細碎的光芒,說着今日第十二遍重複的話語:“快了。”
江绾依緩緩閉上眼睛。
巳時,兩人終于登上了山頂。
朱紅色的寺門大開,香客們如織往來,沿着那青石闆鋪就的道路,緩緩步入寺内,袅袅青煙已然在半空之中缭繞彌漫,空氣中滿是醇厚的檀香氣息,令人頓覺心神甯靜。
江绾依跟在沈确身後,看他熟稔的左拐右拐,沿着一側的回廊繼續前行,又經過一段蜿蜒的小徑後,終于來到了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