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三道那頭就比較亂了,常有乞丐流民,連房子都租不起的人在那裡留住,當初為了照顧這一點,劉用讓她在西三道建立了善堂,每日初一十五食粥,為百姓造福。
此處出來,是為體察民情,故而鄭魚并沒有選擇去東一道和西一道。
她先去了西三道這邊。
要看一個地方民衆是否日子過得好,不需要去看它的上限,而是要去看它的下限,那才是最真實的!
……
進入西三道,一股濁味撲鼻而來,九安年紀小,口無遮攔道:“好臭啊,這些人是住在灰坑中嗎!”
文彌将一方手帕遞給她,“用這個掩一掩罷。”
“不必了!”
鄭魚撥開那遞帕子的手,“我既是過來,就該有此覺悟,何況這幽州百姓住這尚且能忍,我不過是踏足一次罷,又算得了什麼!”
她拔開步子,堅定的往前走,一路上所見所聞,都讓她不由一陣痛心。
鄭魚有想過,韓慎當家這幾年,貪了那麼多的東西,下邊民衆,尤其是這些連個單獨居所都沒有的人,自不可能過得太好,然親眼所見,心頭還是不由一梗。
随處可見的是倒于路邊的乞丐,他們衣不蔽體,食不果腹,髒穢物于一身……
這甚至還算好,再往前去,十幾步一白骨,無人斂屍,未成白骨者,身無好處,鮮血淋漓……
當初人所建的那一座善堂,早已化為土粒。
“嬢嬢,他們在吃什麼,不會是……”
九安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她不敢想,在父親離去後的幽州城,百姓過的是這樣的日子,眼淚随着嘔吐物洶湧而出。
澎湃的情緒驚動了在聚精會神吃着東西的人,一個個朝着這邊看過來,他們并不知城中已換新主,隻知曉眼前這些人穿着打扮光鮮,那一身行當,能抵禦冬日的饑寒,還可換百千斤粟米,可以吃好久好久。
于是……一個個眼冒精光,丢下手上的東西,朝她等撲了過來。
這般景象,在離開昌都這些年,文彌并不少見,已經心中無太多波瀾,他隻是利落的将鄭魚跟九安護到身後,吩咐随行的侍從将人驅逐。
“不用。”
鄭魚撥開文彌的手,此時心中比任何一刻更為堅定,她走上去,迎上那些人。
九安也在這一刻好像突然間覺醒了什麼,她沒有再像之前那樣,嫌棄或者面對這些人惡言相向,大打出手。
她同樣的,走上去,站到鄭魚身側,“嬢嬢,這一次,我陪你一起。”
“嗯。”
不等他們動手,鄭魚自己先解了身上的華服,衆人見狀也如是,一一卸下自己身上的東西,隻要稍微值錢一點,全部拿了過去。
不過已經在這樣的日子中煎熬多年的人,并不會因此便算了,他們會貪心的想要更多,更多……甚至是吃她們的肉,喝他們的血。
那是餓狼見到了獵物的眼神。
“鄭魚,你瘋啦!”文彌見她當真不動,真任那些人胡來,不得已打斷,強迫将人拉至身後,掏出刺史府的令牌。
“全部給我退下,看清楚這是什麼,大人出了任何事,可是你們擔待得起的!”
不說刺史府還好些,一說那些人便向瘋了一般,完全失去理智,蜂擁而上。
最後,為了安全起見,文彌不得不先下令離開。
……
“你簡直是瘋了,你知道那些是什麼人,他們都是惡鬼,已經不能當全乎人待了,你還任由其胡來!”
文彌兩手叉着腰,氣急敗壞的在書房裡走,紅藥幫她上藥,她适才不動,有幾個人撲上來,咬開她的手臂,那裡破了一大塊肉。
很疼,可是更疼的是心。
她好似有一瞬,時間錯亂,再次回到了流亡那一年。
那一年,也是如此。
整個體系制度禮樂崩壞,人也不能稱之為人了,隻要可以活着,他們什麼都願意做,或是典妻賣女,或是父子相殘,亦或是……易子而食。
她跟謝衡,跟随在這些人之中,親眼看着一個個人是怎麼一步步的變成了鬼。
謝衡跟她說:“子魚,若是真到這地步,你便殺了我。”
他作為世家子的尊貴和高傲,是不允許他做出此等有背人倫之事來。
可是,人到山窮水盡之處,又豈還能顧得上這些,最後的最後,鄭魚也不得不學着他們的樣子,與他割血喂養,手上那一道最深的疤,是他們共過患難的見證。
“你别以為不說話這事就算了,今日的事,你實在太過魯莽了,你自己好好反省反省!”
鄭魚未應他話,隻是木木地說:“他們……不論是人是鬼,皆是我的子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