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忘了?”
他将衣服給人披上,語氣怪責,仆役對這一幕已然熟悉,沒什麼反應,隻立直了身子在那裡盡自己的職責,将馬車牽來,搭上行路的闆子。
鄭魚看着遞上來的披風,這是用上等的狐皮做的,那内外毛色油亮,穿在身上猶如置身火盆子邊兒一般,暖和和的,半點不感覺到冷,可想到自己用着這些好東西,這城内卻是有許多的人,不說這上等的毛皮襖子了,連那好些的柳絮都用不起,她一時心中不是滋味兒。
過去的鄭魚并不會這般,她自身難保,縱使心有不忍,卻也清楚無能為力,便也不想給自己過多的壓力,隻想着過好自己的日子即可,可現下她分明可以做決策,許多事都是她一句話的事,卻始終找不到解決法子,這會讓她感覺自己極為沒用……
沈弘見她眼眸低垂,神色沉重,心中了然,勸道:“我知你在想什麼,可你想想,若是你為此病下了,那麼這幽州城百姓又當如何,你心存不忍,卻虐的是自己,往好聽了說是以身作則,難聽了,那是逃避,不負責任!”
他擡手,撫了一下她的臉頰,道:“小魚兒,憐蒼生無錯,不過憐蒼生前,得先憐自己,隻有你自身強大了,才方可有能力去做更多的事情。”
“知道了。”
她清楚他說的是對的,隻是她自己執迷了。
“殿下遠見,是我短識了。”
沈弘笑着搖頭,“不,是你這心啊,裝得太滿了,隻看見旁人的苦,卻看不到自己了。”
他将領子給她系好,先一步上了馬車,朝她伸出手,“走吧,一起去瞧瞧。”
鄭魚微怔,一瞬過後,将手遞過去給他,“好。”
借着他的力,人輕松的上去,毫不費力,坐定過後,她沒抽回,寬厚滾燙的手交握在一起,熱量順着掌心蔓延,一直到心裡,至最深處。
……
車馬離開刺史府,一路往街道上走,越接近,就聽到了熱鬧的喧嚣聲,還聞到了各種香氣,有熱包子的,有甜膩乳糕的,糖葫蘆,還有一些……她分辨不太出來。
聽着這些音,她心中的郁結也散了一點,人打開一扇窗,探出腦袋過去看,沈弘朝她這邊看了眼,面上露出一個好看的幅度,對前邊趕車的馬夫道:“不用走太快,放慢些腳程。”
“是。”
車馬放慢下來,那軸轅聲也小了不少,街上的叫賣聲更加清晰起來。
可鄭魚卻将腦袋收了回來,一下子沒了方才乍然聽到的欣喜。
“怎麼了?”沈弘問,順道将她剛剛因為動作過快而被撞亂的頭發理了一下。
鄭魚沒在意他這些小舉動,塌着肩膀歎聲道:“你看看外邊這些,他們每個人都穿着單薄,臉上都是被風吹皲裂的痕迹,尤其那雙手,這還沒入深冬呢,要再過些時日……”
她歎了一口氣,道:“繁榮固然是好的,可連自身都不能保證的繁榮現象,不是我想要的。”
沈弘擡眼往外瞧了瞧,隔着一層窗,隻見穿着粗布麻衫的漢子走來走去,那衣物,确實看着不算厚實。
他理解人的想法,于是安慰道:“莫急,待我們先去看過,了解一下具體的情況再說。”
當下也隻能如此。
兩人走遍了這幽州城所有買賣相關的鋪子,連那東三道上的市場,也走了一番。
這裡經常會有一些獵戶,将自己上山打來的兔子,鹿皮等拿來賣,那些在鬧市的鋪子有時候也會來這裡掃貨,把拿到的皮襖子低價買進,又高價賣出……
這是鄭魚在走完後了解到的,對此,那些獵戶倒也沒什麼不滿,他們說:“我不知道他們會賣多少,可是他們要了,我這手上就有些錢,可以買到糧食,在冬天捱過去,要好些,還能給妻子孩子買些零嘴呢。”
說到這兒,憨厚的漢子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又道:“也就是新來的大人好了,開放買賣,還設了官衙,重新審案,不然啊,這都不知道該怎麼過才好,以前這些東西,都是那些富戶人家直接拿的,也就給兩個錢,你要去找人申冤哭,人家說這不是給你了嗎,最後也隻能認栽了。”
“看吧,情況并沒有預想的糟糕。”沈弘說,“很多事是這樣的,都有兩面性,也不可能一蹴而就,既然施行了,便順其自然,待看過成效再說。”
鄭魚沒他想的這般樂觀,她自己是出身于此,也曾經如他們一般,為這寒冬的到來而苦惱,甚至是心生畏懼,更清楚這其中嚴重性,如果這中間溢價不及時扼制處理,那麼假以時日,定會生出禍端來的。
阿爹說過,人性之惡不可估量,在巨大的盈利面前,不一定有人能夠還保持當下的心。
她思忱良久,道:“我去找紅藥和綠杳商量一下。”
“為何找她們?”
鄭魚沒多想,随口道:“殿下又不會在這些事上幫我出主意,我自然隻是找她二人了,紅藥做過你府上的副官,處理過許多大小事,自當有經驗,綠杳年紀雖幼,可在算術上極具天賦,關乎市價問題,她自可幫得上忙。”
她一直覺得叫紅藥單管刺史府上的雜事,照顧自己身體有些屈才了,然而人并不太願意出仕,鄭魚也不好勉強,但這又算不上出仕,不過就是她被問題無解煩悶着了,找人聊聊天罷。
念及此,鄭魚忽又想到了些事,湊過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沈弘,道:“殿下将她們暫時借給我了,可不許在這時候耍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