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慧隻覺得心中堵着許多事情,但又不知從何說起,最後便隻沉默地點了頭,道:“那我便回去給夫人送信了。”
說着她便站起身來,又看了柳氏一眼,道:“娘,我沒什麼想帶的東西,你就看着随便收拾些常用的就行了。”
柳氏聽着這話便笑道:“那就替你把春秋的衣裳帶上幾身,别的等到了京城再做。”
寶慧随便點了頭,便往外走。
程齡跟着她走到院子門口,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低聲道:“我知道你跟着夫人多年,與夫人也有幾分感情。”
寶慧轉身看了程齡一眼,遲疑了一會還是點了頭:“雖然……但夫人這些年對我是好的。”
“人都有感情。”程齡輕輕歎了一聲,“人也有選擇,這些選擇……隻有立場,沒有對錯。”他認真看着寶慧的眼睛,“夫人與太傅之間,便不會真的分出對錯,她們畢竟是母女。”
“我明白。”寶慧忽然覺得眼眶有些酸澀起來,“我隻是有些……有些擔心夫人。”
“傻妹妹,心太軟了。”程齡揉了揉寶慧的頭發,“快去給夫人送信吧,阿娘還等着你回來一起收拾東西呢!”
寶慧點了下頭,她擡頭看了程齡一眼,然後拉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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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中,寶慧順着夾道回到喬氏房中。
喬氏已經穿戴整齊用過了早飯,見到她回來,便叫旁人都退下了。
“回來這麼快,你哥哥沒囑咐你些什麼?”喬氏看着寶慧,語氣淡淡,“我方才聽說來了幾個族老正在與将軍說昨日宗祠中的事情,直說得涕泗橫流,看來思兒昨日在宗祠很發了些威風。”
寶慧抿了下嘴唇,隻從袖中把那封信拿出來送到了喬氏面前:“哥哥叫我把這封信送給夫人,哥哥說車馬就在府外,姑娘就在宗祠等着夫人一并回京城去。”
喬氏動作一頓,慢了半拍才從寶慧手裡把那封信接了過去,卻沒有立刻拆開:“回京城去?”她看着寶慧的眼睛,“為何她不來見我?”
“奴婢不知,隻是兄長這麼叮囑了。”寶慧低了頭。
喬氏沉默了一會,還是把信拆開,薄薄的一張信紙,上面的确是虞思筆迹。
紙上寫道:
帝京風和日暖,舊宅已蒙新帝賜還。梁間牖戶一如舊時模樣。
女兒已遣車馬候于門外,盼與母親同返。
她緩緩合上了這封信,慢慢把這輕薄的脆弱的信紙按進了面前的茶盞之中。
墨迹漸漸在水中湮開,紙張一點點泡成了腐爛的模樣,清亮的茶水變得渾濁不堪。
喬氏自嘲笑了一聲,看向了寶慧,道:“我當初是不想離開京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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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京城時候,她與虞徹大吵了一架。
她那時候并不知道魏朝會在短短時間内摧枯拉朽一般倒下。
那時靈帝正要修那座美輪美奂的留仙宮,喬氏一族在靈帝身邊,逍遙恣意好不快活。
可虞徹要去勸谏靈帝,勸谏無果便就要離開京城,她不想走,便與虞徹吵鬧。
吵鬧終究沒有結果,虞徹冷情冷性,他決定了的事情,沒有任何人能扭轉。
于是她隻能離開。
然後義軍四起,然後京城大亂,然後靈帝被人吊死在了那座留仙宮外,然後她娘家所有的人全都死在了那座熊熊燃燒的帝京之中。
而她在平城。
她獨自一人在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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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沒有想過回去。”喬氏不再看面前的寶慧,而是看向了窗外,春天似乎要來了,“我的女兒非常早慧,那年她應當不過八九歲,便能說出她父親勸谏皇帝時候的諸多理由,她知道什麼是聖君,她知道民為貴君為輕。她也像她的父親,她最會說的是冠冕堂皇的話,寫出美妙的文章。”頓了頓,她再次看向了寶慧,甚至笑了一笑,“所以你知道她為什麼要對我說,要我一起回京城去嗎?”
寶慧搖了搖頭,隻小心道:“姑娘隻是想與夫人一起團聚吧!”
“她隻是想讓我去死。”喬氏目光凄厲起來,“那時我知曉喬氏一族無一活口,便不再打算回去帝京——她那樣早慧,她那樣聰穎,她會忘記嗎?她不會!”她把面前那茶盞狠狠摔到地上砸得粉碎,她發瘋一般站起來,隻道,“那我就去見一見她,她最好真的殺死我、真的殺了我!”
寶慧慌忙上前想要攔住喬氏,但卻被喬氏大力推了個趔趄。
而喬氏大步離開房間,便朝着府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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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廳中,虞衡聽着幾個族老一五一十說了昨夜虞思在宗祠中的種種言行怒不可遏,直嚷着叫長随去聚攏兵馬,要打去宗祠讨伐。
那幾個族老見過昨夜宗祠裡外全是持械重兵的樣子,這會又聽着虞衡說要帶兵去打,竟是破了膽子一般不敢說話了。
這時,鄢璀從外面進來了。
“将軍,夫人出府去了。”他顧不得這裡還有旁人,直接就開了口,“是青豫駕着馬車帶着夫人離開的。”
“什麼!難道她被說動了?”虞衡狠狠一拍桌子,他下定了決心,“立刻聚攏兵馬,我現在就要去宗祠會一會那不知所謂的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