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思坐在堆着各類文書的書案後面。
左邊是族中的醫工正拿着各種紗棉丸藥纏在她的手心上,右邊是青豫捧着紙筆記錄面見交談的内容。
她的面前站着的是拿到了最新的鮮卑情報的斥候,他正說着鮮卑八部其中之一的回複。
門口還站了數人,他們在等着面前這個人出去之後就會依次進來。
她感覺自己仿佛分裂成了兩個人:一個在冷靜地應對現在的平城局勢,還在吩咐人去和面見那位大帝祁應,并親自寫了書信叫人帶去給祁應看過;一個在茫然地想從前,想過去,想她已經死去的父兄,想她的母親喬氏。
面前這一人領了她的命令離去,門口立刻進來了另一個人。
她聽着他說了平城糧草囤積的情形,還有近來各處祁應向各處調糧的情形,她命人把這些數字都記下來,又細細問起現在平城周圍耕種的情況。
她忽然想起了父親虞徹,很久很久之前魏朝尚在,他們都還在帝京虞府時候的虞徹。
.
那時候虞徹似乎整日都是這麼忙碌,她每次去找他,總能看到許許多多的人在書房外面等候。
她趴在屏風後面偷聽父親與那些行色匆匆的大人們說着聽不懂的話,等到父親回頭的時候,便跳起來向他做個鬼臉。
每每這時候,父親便會笑起來,他起身把她抱到他的書案後面,與他一起并排而坐。
她便高高興興地坐在那裡,聽着她聽不懂的話,看着那些陌生的大人。
她通常會因為太過于無聊最後趴在書案上沉沉睡去,待到醒來時候往往天色已晚,書房裡面隻剩下了她和父親兩人。
見她醒過來,父親便帶着她站起來,手拉手帶着她去找虞悫用晚飯。
她沒有那時關于喬氏的太多回憶,多數時候那時候的喬氏都隻是一個美麗而冷漠的影子,她獨自一人住在府中最奢靡精緻的院子裡面,她每次進去時候都會被要求安靜不許亂跑。
她需要走過很長很長的回廊才能到達她那金碧輝煌令人目眩神迷的住所,她擡頭便隻能看到一個漂亮而冷漠的陌生女人。
旁人會告訴她應當上前去請安,告訴她這就是她的母親。
于是她便會上前去請安,然後得到母親一兩句或者嫌棄或者平淡的回應。
有時那院子裡面會出現一些和她年紀相仿或者略年長一些的男孩或者女孩,他們會肆意而張揚地喊喬氏姑母或者姨母,他們顯而易見更得喬氏的喜歡,他們出現的時候,那院子裡面會變得熱鬧。
可她不喜歡那些人,也不喜歡這種熱鬧,她總甯可去找虞徹,哪怕是聽那些大人說一些難以理解的話語,也比待在喬氏身邊好太多。
後來他們離開了帝京,來到了平城。
平城的府邸遠不如帝京的虞府那麼華麗寬敞,虞徹便命人一邊修繕城内的虞府老宅,一邊在城外修繕宗祠和别院安置跟随一起回到平城的族人。
喬氏終于從她奢華的堡壘走了出來,從一個朦胧的影子變成了真切的人。
可或者也不能算是真切的人——至少對她來說,并不能算是。
她在帝京的那段時日常常去看那些匠工們修繕皇帝蕭烈發還給她的那座曾經屬于虞氏的宅邸。
她去看了喬氏當初住的那個院子。
那裡隻剩下了一個龐大的廢墟,當年的奢華精美隻剩下斷壁殘垣。
據那些匠人們說,是因為那時候京城被攻破,許多歹人趁機燒殺搶掠,當初許多奢豪宅邸都被付之一炬,如虞府這樣還能留存下來一半的,已經算是十分幸運。
離京之前,那個院子已經按照她的要求修繕完畢,并非是記憶中曾經的樣子,而是她想要看到的樣子。
院子裡面有種下她喜歡的萱草,屋子後面有一方蓮池,等到盛夏蟬鳴之時,會有蓮葉接天。
想到這裡,她忽地自嘲笑了一笑。
這終是她所求太多。
.
面前說着虞氏部曲人馬調遣的部曲督聽到她這麼一笑,忽地緊張起來,突然不敢吭聲。
虞思擡眼看向了部曲督,她剛才聽着他還在說能調動的總人數,這會的沉默叫她不由得挑眉:“所以其實是不能調動那麼多人馬?”
部曲督深吸一口氣,道:“自然可以調動,隻是……若隻有我們虞氏,恐怕難以抵抗祁氏還有鮮卑鐵騎,那無異于是以卵擊石。”
虞思點了點頭,隻向部曲督道:“我自然會為虞氏着想,但你須記得,此前虞衡所為已經叫虞氏出于不忠不義的地步,如今想要挽回,隻動一動嘴皮子是不行的。若不真的堂堂正正打出一番成績來,恐怕他日還會有人覺得我們虞氏是牆頭草一般小人。”
部曲督立刻明白了這話中的意思,忙道:“我們全聽太傅吩咐!”
.
平城王宮中,祁應面無表情聽着來人說了虞衡早上領着人出城有如喪家之犬一般回城的事情,眉頭慢慢皺起來。
正打算問一問虞衡究竟遇到了什麼事情,外面忽然又有人進來了。
“陛下,有一封信,是虞氏那位女太傅叫人送來的。”來人上前來,把一封信送到了祁應手中。
祁應接了這封信,卻并沒有立刻打開,而是看向了旁邊的人:“鮮卑那邊的人馬準備好了麼?他們可不能言而無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