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能妄言論斷一個鮮卑王子是否可信呢?
她相信道凰,因為道凰曾經是父親的弟子,因為他們幼年時候曾經有過的情誼,因為賀氏與虞氏有過長久的友誼。
但外人未必這樣看待,也未必會認同。
虞思看着大将軍樓銘,忽然之間思緒紛紛。
若言立場,在她前往帝京之前,事實上也與賀氏無甚差别。
前朝頗有分量的虞氏,在天下大亂後蟄伏平城,應當是懷有蠢蠢欲動的野心,應當是與祁氏有所勾結,否則祁氏為何會在歸順之後複又謀逆?
她若是個男人——若此時此刻她的父兄活着,虞氏也是不可信的。
她知道自己不應當這樣去想。
既然同朝為官,樓銘也是心中有疑慮,才會這樣直接地問出這樣的話語。
可或者是因為一夜未眠,她便就是忍不住這麼想。
她有無窮無盡的思疑。
她擡眼看着樓銘,強行壓下了幾乎要噴薄而出的疑和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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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或者應當由陛下與大将軍來判斷了。”她如此說道,“打仗的事情我所知不多,若我能判斷這些,或者我應當為大将軍,而不是太傅。”
樓銘聽着這話,面上倒是露出了幾分歉意,他向她拱手,道:“是我冒昧,還請太傅恕罪。”
“無妨,我也知是大将軍心急。”虞思按下了她寫了一夜的奏疏還有鮮卑八部的地圖,“大将軍還是去往行宮朝觐陛下,再與陛下讨論行兵布陣之事吧!今日我還有别的事情,便不與大将軍同往了。”
話聽到這裡,樓銘哪裡還不知道自己方才那一問開罪了虞思,雖說他自稱帶兵打仗之人武夫一個心思少脾氣直,但能打勝仗還能坐上這大将軍之位,他從來都不是莽夫,他心思細膩,最能體察他人的情緒。
他隻想了一想,便明白虞思惱怒的緣故,于是他便上前了一步對着她再次作揖道歉了。
“我方才說話時候沒想太多,也是把太傅當做了是自己人,才口無遮攔了些。”樓銘如此說道,“太傅大人大量,不與我計較。”
虞思起身扶了他,她搖了搖頭,隻道:“我知大将軍是為了戰局思慮,并不會因此與大将軍惱火,大将軍且當是我昨日疲累吧!”
樓銘借力站穩了,關切道:“太傅也應以身體為重,不可疲勞太過。”
“是,多謝大将軍。”虞思慢慢把心頭那些紛亂拂去,她看着樓銘,又道,“大将軍還是先往行宮去見陛下吧,戰局多變,還要靠大将軍把控。”
樓銘便順着她的話笑了笑,道:“那我便先去行宮。”
虞思送了樓銘到門口,目送了他那一行人騎着快馬離去,轉身時候見東邊日升,天邊金紅一片朝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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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宮中,鮮卑大王子道凰陪着皇帝蕭烈一并用了早膳。
他自稱臣子,作漢人打扮,一口漢話也說得與漢人無二,倒是叫蕭烈多信了他幾分。
再聽着他說起從前魏朝時候在帝京求學的事情,還說起了虞思的父親虞徹,蕭烈心中的疑慮漸漸放下了。
“那麼為何元氏會成了鮮卑部族中最大的那一個呢?”蕭烈問,“若依着你所說,賀氏與魏朝聯姻,無論如何,便也輪不到元氏。”
道凰平靜笑了笑,道:“臣的祖母是魏朝的榮華公主,魏朝末年動亂之時,臣的祖母便隻有一個想法,那就是帶兵回去中原重振魏朝宗室。”說到這裡時候,他頓了頓,露出幾分自嘲的遺憾,“可大廈将傾,此舉無異于蜉蝣撼樹。”
蕭烈若有所思點了點頭。
道凰又道:“哪怕祖母後來也明白那是無濟于事的,可死去的兒郎們不會重生,賀氏的衰敗是自然而然的。”他認真看向了蕭烈,又道,“如今賀氏隻想追随陛下,從此在草原上不受欺辱,能安然度日。”
蕭烈笑了笑,并沒有正面應下,隻道:“朕如今也隻想着北地安甯,從此百姓不受戰亂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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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内侍進來通傳,說大将軍樓銘在外面求見。
蕭烈略思忖了一會,便叫内侍領着樓銘進來,接着含笑看向了道凰:“此次用兵,大将軍會為朕之前鋒。”
道凰便順着他的話道:“臣在草原上亦聽聞過大将軍征戰南北的赫赫戰功。”
說着話,便見樓銘從殿外進來,蕭烈擡手免去了他見禮,直接叫他坐下。
“大将軍在外面辛苦了一夜,應是還沒用過早膳。”蕭烈示意内侍送了早膳到殿中來,“先用過早膳,再說正事。”
樓銘忙躬身謝恩,再在一旁坐下。
早膳并不奢靡,隻是簡單的肉菜米粥。
拿起筷子撿着羊肉吃了幾塊,樓銘便聽見上首的蕭烈道:“這位是鮮卑賀氏的大王子,大将軍過來之前,朕正與他聊起如今鮮卑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