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婉傾聽,靠着厚實的胸膛,屋内燭火晃動。
月光躲過樹梢,竹林鳥獸靜下,夜深了。
王林收起思緒,替她卸妝,取下朱钗,墨發順勢鋪下,李慕婉給他遞了木梳,“師兄,替婉兒梳發吧。”
王林接過木梳,輕柔地遊過發絲,李慕婉口中念着,“一梳梳到尾。”
王林微頓,李慕婉輕笑,“這是婉兒從話本看來的,是吉祥話。”
“嗯。”王林接着繼續梳。
“二梳白發齊眉。”李慕婉低語,把那遺憾藏在笑顔裡。
“三梳兒孫滿堂……”
“婉兒。”王林眼眶淌着濕潤,他的生死意境,在這一刻感受到的死氣更為濃厚。
“王林,”李慕婉抓過他手心,放在臉頰觸碰着,“話本上還說,禮成後要喝合卺酒。”
本是沒有備酒,不過王林葫蘆裡還有果子酒。
“那便以這酒替吧。”
李慕婉從桌上拿了兩個酒杯,王林特意給她的杯子少倒了一些。
“婉兒酒量不好,隻能喝少許。”
李慕婉猶記得在雲天宗時,喝醉了他給的果子酒,胡言亂語,惹得他動怒,之後不得已逃之夭夭。
“你沒記仇吧。”李慕婉捧着酒杯,端視着他。
“婉兒指的是?”他狀若不知。
李慕婉沒繼續,拉着長長的尾音,“該喝合卺酒了,夫……君……”
杯中盡,酒盞落,帷幔收,紅燭滅。
那一夜的紅鸾疊帳,沒有帶任何修為,隻是兩個凡人的洞房花燭夜,矮榻下喜服散落,紅燭燃盡,屋外晨光透窗,窗花遮了光線。
李慕婉藏入紅褥裡,她轉了個身,身側卻沒了王林的身影,迷糊中撐起半個身子,探出頭來,巡視了一周屋内,衣裳挂在衣架上,整齊劃一。
“師兄?”她軟軟的喊了一聲,晨起的聲音帶啞。
窗和門都是掩上的。
李慕婉掀了被褥,蹬鞋下榻,卻發現身上隻挂了一件内襯,齒痕顯眼的落在白皙處,自她身子羸弱後,從雲天宗到趙國,王林再無與她歡愉過。
隻是昨夜日子特殊,兩人都沒克制,李慕婉覆在身上,主動引着他,扯下的紅肚兜蒙着他眼。
他用力時,發帶被她扯下,王林繼而纏上。
回想昨夜的瘋狂,李慕婉面頰泛起紅暈,若是王林瞧見,又該笑話她。
她擡手扯下衣裳,穿戴整齊,坐在妝台前點妝梳發。
捋了一縷到胸前,木梳輕輕帶過,看着銅鏡裡略顯憔悴的容顔,她暗暗歎了一聲。
低頭時,一縷發絲裡,摻雜了幾根白發,李慕婉倏然定睛,臉上泛起無奈,又很快隐去傷色,把那幾根白發藏深。
屋外腳步聲傳來,沒一會兒門開了,王林手裡拿着幾枝白梅,視線被妝台的倩影吸過,李慕婉若無其事的繼續梳妝,唇角牽出笑意。
“你怎麼起那麼早。”她轉過身,剛好抵住了他。
“院裡的雀叫得早,我便醒了,給婉兒摘了幾枝剛開的白梅。”
王林把梅花插入瓷瓶裡,環住她,李慕婉生怕被他看見那幾絲白發,推着他側過身。
“婉兒還未梳好妝,你不許看。”
“你什麼樣子我沒看過。”王林沒動,虎視眈眈瞧着她。
“你,”李慕婉語塞,“那不一樣的。”
她在懷裡喚得不停時,模樣亂糟糟的,也沒說不讓看,這會隻是未點妝,而且她即便不施粉黛,也是嬌俏的。
王林拉了一張椅子,又給她原本坐着的椅子正過來,對着自己。
再從妝匣裡挑了支石黛,“婉兒,我來替你描眉吧。”
“嗯?”李慕婉要躲,質疑道,“夫君會描眉?”
“替哪家小娘子描的?我怎得不知道?”
“手生,第一回,”王林正過她臉頰,“娘子勿怪。”
說罷他落筆描眉,李慕婉隻覺輕輕癢癢的,有些不放心,“師兄,你行不行啊?”
“若是把婉兒畫醜了,這堂拜了,親成了,婚書也寫了,可不許反悔。”
王林蹙眉,李慕婉看得清楚,更是慌了,“你當真畫醜了?”
“别動。”王林摁住她,“快好了。”
李慕婉心裡慌一陣,平一陣的。待王林畫完,給她拿了銅鏡,她細細打量,說不上手藝好,但也沒有她想象得那麼糟。
隻見她來回轉着看,在王林期待的神色下,淡淡說:“還成。”
王林聽着便知不合她意,識趣道:“那我往後日日給婉兒描,熟能生巧。”
“你怎得不問我同不同意?”
王林泛起笑,抗起她便往屋外去,“不必問,婉兒自會同意。”
“做什麼去?”她腳不着地。
院子裡沒有什麼活幹,王林在王家祖屋設下禁制,裡邊的生活景象都被禁制隔開,外人看不見。
“早間起後,我去取了一些木段,給婉兒雕刻些小玩意兒,你陪着我。”
“嗯?”李慕婉整個人被扛着,她從身後擡起頭,“那師兄可否教我,婉兒也想學木雕。”
“好。”
堂屋的木桌,是父親曾經雕刻時專用的,木段早已被他歸置到此處,他給李慕婉拉了一個木墩,自個兒再落座。
“木雕講究的是形神兼備,不過婉兒第一次接觸,得先習得刀法才行。”
他握着李慕婉的手,從身後環住她,刻刀上還是冰涼的。
“三指捏緊刀身,兩指抵住木段。”他一步步細心教着,“下刀無需太深,若是錯了還能挽救。”
李慕婉沉浸在雕刻裡,但是手上的動作幾乎都是王林在帶動她。
“師兄,你還沒說,這刻的是什麼呢。”
王林悠悠道,“給婉兒的雕像。”
答應給她的,先前在雲天宗給她刻了一個,李慕婉去了天樞國也一直帶着。
“你上回刻的是耍禁幡的婉兒。”
“這回要刻什麼?”
“昨夜穿婚服的婉兒。”王林手指用力,木碎不斷落下。
李慕婉還想說話,王林止住了她,“木雕要靜心,免得傷了手,婉兒有話等刻完再說。”
“哦。”她收回心緒,專注着手裡的動作,在王林牽引下,她似乎越發熟悉這股力量,王林察覺後,也松了力,讓她自己感受木雕的深意。
兩個時辰後,手中的木段成了栩栩如生的小像,兩人身上都落滿了木削。
“師兄,婉兒刻好了。”她雀躍地拿起木雕朝他一笑,似等待獎賞的孩童。
“婉兒悟性好,學什麼都快。”
“那你可要給點什麼獎賞?”
王林自覺朝她唇瓣落吻,李慕婉仰頭迎上去,卻在即将觸碰的那一刻,側了頭,王林落了空。
李慕婉泛起得意,又在下一刻面頰蹭過去,溫熱貼過粉嫩的小臉。她抱着王林脖頸,正視他,眼神含着挑釁。
王林把她的小心思全看在眼裡,卻又無可奈何,狀若無事起身往外走,“坐了半晌,是有些累了。”
他沒帶着李慕婉一塊,也不喚她一道走,李慕婉還坐在木墩上發愣,望着身影出去了,也不等等自己。
手裡拿着自己的小像,她寬袖一揮,須臾間,屋内的木碎化為烏有,恢複整潔。繼而再轉身朝身後的牌位告狀,“爹,娘,師兄欺負婉兒。”
“你告誰的狀?”門外身影探回來,把曬進來的日光擋下了。
“自是你的,誰讓你不等我了。”她賭氣道。
“走。”
“去哪?”
李慕婉腦子下意識飄過那句話。
我帶你去殺人。
隻要此刻王林再說這句,她鐵定了心,調頭回去再同爹娘告一回狀。
“我帶你,去看風花雪月。”
李慕婉笑面春風,魔頭轉性了。
命魂珠的好感度一直停在九十九,還差一層,李慕婉在這些日子,與王林日夜相處,也終于明悟了玉簡上刻的八個字“命魂有生,命魂無生”。
***
王家小院月餘後,迎來了初冬,王家村下了雪,那是李慕婉第一次看到雪,雪下得不厚,剛好把院子蓋了白。
王林從身後環住她,“外邊冷。”
“我自小在火焚國長大,楚國和天樞國又四季如春,也不曾下雪,這還是我第一回看見雪落。”
“那便多看一會。”
她隐着聲,略帶蒼白,“凡間有語,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頭。”
李慕婉拂過王林的紅發,引着他下階,雪片輕落,沾上發絲宛如夜幕下點綴的星光。
長發惹了薄薄的一層,她露出心滿意足的笑意,“師兄,我們這也算共白頭了,可對?”
“不對。”王林沉聲,氣息重了。
“無需淋雪,我與婉兒也可共白頭。”他施法加了一道禁制,把那些雪片都攔在陣法外。
“無需淋雪……”王林抱緊她,她身上是冷的,“不看了,過些日子,深冬時,雪厚了,再帶你看。”
“那師兄會陪婉兒堆雪人嗎?”
“嗯。”王林把哽咽吞下,化作無聲的愛意,他把風雪攔在外邊,卻攔不住歲月在她身上留下的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