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出租車上。
因為頸椎的問題,白帆上下車不便低頭,需要足夠寬敞,且能向後倚靠頭枕才好,便自然而然坐到了司機旁邊副駕的位置。
陳柏青一個人坐在後排,視線總不放心地瞥向白帆。
白帆不經意間從後視鏡看到他的眼神,心想自己這樣特意坐到前面來,是不是讓他見怪了?
“那個…你知道我因為頸椎手術…副駕上下車比較方便,我坐起來比較舒服…”
她竟然也會照顧他的感受,看來昨夜将自己的往事交代出來,的确有改善關系。陳柏青暗自慶幸:“嗯嗯,你快坐好,别轉頭,我聽得見。”
倒是司機在旁留意道:“喔喲,小姑娘年紀輕輕就做頸椎手術了啊,那我慢點開,你放心,我保證你坐得穩穩的。”
聽司機師傅突然稱自己“小姑娘”,白帆有些不知從哪說起了。
這時,陳柏青倒嘴快:“您踩刹車時幫忙注意點,别太急,謝謝師傅啊。”
像她的家屬。
司機看了看後視鏡:“要的,要的!”
白舟開車載送自己時,尚沒這樣注意刹車,一則弟弟年紀小,二則自己也不想讓家人太過束手束腳,自己便也不提這樣的小事,隻不過每到紅綠燈刹車時,她自己總要格外注意些。不想,他會注意到這細節...想來,自己還覺得他車技不好才把車開得那樣磨磨叽叽,原來是特意為了照顧自己?他心思倒是細緻,細緻得有點婆婆媽媽了...
“師傅你不用聽他的,我沒那麼嬌氣,該怎麼開就怎麼開。”白帆擔心師傅壓力大。
師傅笑道:“小姑娘,你不嬌氣,但你朋友緊張啊,從上車眼神就沒離開你!我開慢點,總沒毛病,哈哈哈!”
“小姑娘”與“朋友”,兩處用詞錯誤,白帆想了想,沒必要特意解釋,顯得較真,還給司機添堵,算了,一笑了之。
陳柏青卻以為這是某種默認,朝後排中間挪了挪屁股,扶住副駕的椅背,探頭向前:“小蕊的事,剛才沒來得及細問,到底怎麼回事啊?怎麼解決的?”
白帆稍一偏頭,耳底蹭到他搭頭一角的手指關節,兩人不約而同低眉看向他的手指處。
這種情況,礙了别人的事,總該挪走的,但他這手被定住了似的,海綿頭枕被手指壓出個凹形,還攥着力道呢。
想起他說不需要自己轉頭,可又想說話,這才湊上來吧,說到底還是顧慮自己的頸椎。白帆自覺不該計較,将頭轉回一點,隻稍微歪一歪,讓他方便聽到,将幼兒園裡的事簡明扼要說了下。
她說話時,耳邊一縷碎發輕輕搭在他的食指指節上,像隻小螞蟻,輕輕齧咬着他的骨頭。
陽光透過前車窗,恰好地投射在她的臉頰與脖頸處,皮膚上每一顆細軟發光的的絨毛都像一朵小花,随着她說話時的動作,借機向着太陽的方向綻放,美極了。
就連她脖紋間那道隐而不宣的手術刀口,也像花海裡的一道水流,随着她喉間的震顫而蜿蜒流淌,最終彙入白茫茫的光線裡。
他看出了神,直到被白帆連問了兩遍:“是不是應該告訴她們?”
陳柏青走了神,不知道她指的是什麼。
司機在旁卻忍不住發表意見:“唉,這種事輪不到你一個外人說啊!那幼兒園老師還能看不出來,人家當老師的什麼孩子家長沒見過?小姑娘你心眼好,同情那孩子,但你說了也未必有用,還不讨好。這都是那孩子的命啊,你幹涉不了。”
白帆:“其實彤彤奶奶換個方式說,或者彤彤媽多花點時間…”
司機見多識廣:“沒用的!你如果說孩子奶奶,老太太還委屈呢,那兒媳婦指不上啊,她一手帶大孩子還有錯了?你如果說她媽媽,她還說自己上有老下有下還要上班伺候病人,她到哪兒找時間陪孩子,而且誰替她賺錢去?唉,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老老小小哪個不委屈?清官還難斷家務事呢,是不是這個道理?”
司機大哥有了談資,便滔滔不絕,倒是幫陳柏青捋清了思路。
白帆自責一般輕輕歎了口氣:“換以前,我肯定忍不住上去提醒兩句的;現在因為身體不好,比不得從前不管不顧,膽子也變小了…最終憋回去了。但我腦子裡還是忍不住想起那孩子的臉,我本來可以幫幫她的…唉。”
她在對自己沒有出口援助彤彤而感到自責,這點是陳柏青沒有料到的,他想象不出,眼前這個連上下車都要謹慎些的女人,倘若退回幾年前,該是多麼熱烈恣意、暢快勇敢得活着。
“你給了她一顆糖心巧克力,她會記住的,你已經幫到那孩子了。”
“一顆巧克力,哪有那麼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