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那年,艾陽轉學進了天盛高中。
轉學前他跟着父母,在貴人的引薦下,兜兜轉轉在各大星級飯店金碧輝煌的包間裡,見了很多所謂有頭有臉的人物,以求得一個入學的名額。
那些人光滑頭頂上稀疏的毛在壁燈的照耀下熠熠生輝,亮亮地讓他很安心,他覺得自己的人生從此也開始金碧輝煌起來。
直到走進新班級,他慷慨激昂地做了通自我介紹,老師和同學們卻面帶冷淡鄙夷,看猴似的眼光,讓他莫名有了種黃粱一夢的錯覺。
果然,分座位的時候,明明好幾個同學旁邊都有空位,但誰也沒有站起來主動邀請他去坐,老師也像沒看見似的,把他安排到了教室最後面靠窗的位置。
那裡兩個座位都沒人。
這時候,同學們臉上的笑意更深了,全是看好戲的意思。
兩個月後,他旁邊的座位上多了個人——一個骨架很大的男生,往旁邊一坐,他感覺周圍的空氣都稀薄了。
而且,他即使每天埋着頭睡覺,也散發着一種生人勿近、很不好惹的氣場。
事實上,兩個月的時間足以讓艾陽意識到,就他家那點底子,在非富即貴的班級群裡他連一個标點符号都不敢發,要不是腦子機靈嘴也甜,早就和班裡的景溪一樣,放學被人堵牆角了。
他隻是有點兒好奇,同桌每天都在睡覺,上課睡,下課也睡,不睡的時候,人又不知道去哪兒了。以至于半個月快過去了,他還不知道自己這位同桌長啥樣兒。
有時候忍不住和景溪吐槽,景溪吓得更結巴了,咿咿呀呀了半天才吐出兩個字,“校霸”。
艾陽一聽,果斷不好奇了,他開始感歎命好苦,歎氣歎到嘴裡都泛着淡淡的苦澀。
平日裡對那些皇帝大爺似的同學們點頭哈腰也就算了,怎麼同桌還是個校霸啊,那不得和土匪下山似的,一天掃蕩他好幾遍?
真是夭壽了!
盡管,現在還沒掃蕩,但艾陽就覺得自己這根狗尾巴草,是經不任何風雨了。
事實證明,麻繩專挑細處斷。
那天大課間的時候,他被班裡一個男生支使去給女朋友買零食,回來的時候晚了,那男生就對他推推搡搡,很不客氣。
一個沒站穩,晃晃悠悠就摔在了校霸的身上。
後脖頸被人一把抓住,耳邊是道幽沉冷淡的聲音:“找死啊?”
欺負他的那個男生都吓了一跳,趕緊帶着女朋友溜了。艾陽吓得想哭,感覺自己這次死定了,顫巍巍回頭一看趙龍藏的真面容,他感覺自己屍體已經涼了。
“殺,殺人犯······”
趙龍藏一樂,就松開了他,“是你小子,還記得我?”
豈止是記得,後來回家後,他做了好幾晚上的噩夢,被追了大半個南市呢。
“說話呀,啞巴了?”趙龍藏笑吟吟的,朝他招了招手。
然而在艾陽眼裡,他笑得比恐怖片裡的惡鬼還兇。下一刻,他大叫一聲,隻晃過一個殘影兒,人就突然不見了。
“嗬,沒看出來,瘦得跟個竹竿似的,還是個練體育的。”趙龍藏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擡起修長的雙腿就想追上自己這位同桌老弟和他好好唠唠。
這時周恒抱着個大箱子過來了,“老趙,搭把手。”
“這什麼?”趙龍藏接過箱子,随口問了句。
“新發的試卷。”周恒輕呼了口氣,從褲兜裡掏出一包濕巾,先遞給了趙龍藏一張,随即拿出一張擦着手,“見到你新同桌了嗎?”
趙龍藏點了點頭:“叫什麼名字?”
周恒嘁了一聲:“你是來上學還是來按摩?一沾桌子就睡,改名叫睡神得了。艾陽。”
“好名字。”趙龍藏看着窗外的陽光,淡淡地誇了句。
可這位好名字的同學卻一點兒也不是好學生,直到下午,夕陽都染紅了教室大半學生的臉,他還沒回來。
曠課一整天?該說不說,有和他坐同桌的潛質。
艾陽慌不擇路地逃,後來躲進了體育館一間忘了關門的器材室。
他抱着膝蓋坐在落滿灰塵的地上斷斷續續哭了一整天,這間學校外面看着明亮輝煌,走進來才發現有太多陽光照不進的地方。
富二代們的排擠和霸淩最可怕的在于哪裡都求告無門,除非辍學遠離。
這是他曾經問景溪的問題,沒想到少年的臉越發慘白,“我父母好不容易把我送進來,他們是不會同意的。”
現在的他也終于切切實實感受到了那句話裡的絕望。其實,他的父母是更辛苦的,因為他們求人的時候,一個不會說話,隻會着急地打手語,一個看不見,頭快低到肚子裡,隻會卑微地說謝謝。
小窗子裡射進來的夕陽,紅得已經過了頭,慢慢泛起黑,艾陽看着看着,心裡又多了絲絕望。
“開門。”一個沉穩有力的聲音在這個時候響起。
“誰!”
“你同桌。”
艾陽頓時更冷了,“我,我不要。”
“挺叛逆啊小孩兒,曠課一整天了,不怕我告老師?”
艾陽癟了癟嘴,“這裡的同學可比老師可怕多了。”他親眼看到有的課上,同學朝老師扔課本,老師還被吓到的。
門外人的笑了笑,“乖,把門開開,哥哥給你糖吃。”
“可是你笑得跟狼外婆似的。”
門外的笑聲更爽朗了,“行啊,還能開玩笑,那就把門打開。”
那一刻,艾陽似乎是被蠱惑了,笑聲那樣的人應該不是很壞吧?
還沒想明白,門打開了,門外的人一愣,随即笑得更爽朗了,桀骜的眉眼也舒展開,帶了一絲潇灑不羁。
他遞過來一張潔白的濕巾,“擦擦吧,灰頭土臉的,小髒貓。”
“你,你人還怪好嘞。”
趙龍藏銳利不訓的眉眼上依然帶着笑意:“是嘛小鬼,你還是第一個這麼誇我的人嘞。”
艾陽小臉一垮,手裡的濕巾頓時燙手起來,“那你是要騙我開門揍我嗎?揍死嗎?”後面幾個字都抽噎起來。
趙龍藏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臉,很吓人嗎?不能吧,不是還被評為什麼校草來着。
事實證明,校霸的頭銜還不如一桶關東煮來得實在,一口蘿蔔一口雞蛋下去,本來還防備得跟個鐵球似的小豆芽菜,好人就不要命地送了。
被送了好人卡的趙龍藏看他吃得香甜,心情也的确很好,甚至還從桶裡夾了塊蘿蔔,這才發現桶上的标志很眼熟,這不是那天在巷口潑了自己一身的······
艾陽看到趙龍藏遲疑,就歪頭問道:“怎麼了?這個很好吃的。就是,就是有點兒貴。”一邊說着,鼓起的腮幫子還蠕動着,像隻貪心的小倉鼠。
“你還真是沒心沒肺啊,小豆芽菜。一點吃的就滿足,不哭不鬧也不要死要活了?”
有了好吃的,艾陽就笑得很燦爛了,“吃飽飯才有力氣繼續生活啊。”
趙龍藏被他帶的也笑了笑,“小東西,你還真是無憂無慮啊。”
艾陽小臉一垮,“我也有很多煩惱啊,就快熬不下去了,”他下意識地握了握趙龍藏的手,“可是你今天請我吃東西,又陪我,真的是個很好很好的人呢,就像個救世主一樣突然出現。”
趙龍藏突然覺得眼前這個小子是真傻,“還救世主?你知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種東西叫監控?”
小傻子的手又纏上了他的胳膊,在深秋的街頭,趙龍藏感到了一種莫名的溫熱:“可是你就是給了我勇氣和希望嘛。”
趙龍藏的耳邊一陣轟鳴,就像春天的悶雷,心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暖了起來,是一種從未感受過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