峽谷盡頭,遠處是連綿的群山,近處是深不見底的幽淵。
穿過茂密的叢林,前方傳來人潮的聲音。
排成一條長龍的隊伍穿行在山野之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扛着滴血的麻袋,有的背着竹編的背簍,背簍裡裝着香蠟紙錢。領頭開路的女人手中敲鑼,抱着木牌的男人們則高聲吟誦。
誦詞中提到“拜天地”“祭山神”,諸如此類。
這便是浔陽城半年一度的巡山祭。
前排的幾名男女,穿着明顯與後面的百姓不同,是定制的衙服,應該就是巡山府的府衛。
雁岚觀察了一會,說:“我們混進去,看他們要到哪裡。”
說完,她從坤元袋中翻出兩套粗布衣服,一套塞給沈徊玉,自己拿了一套。
離開峽谷後,她的念力得到了短暫釋放,拿着衣服念了個換衣訣,就在沈徊玉面前快速變裝了。
沈徊玉還在研究衣服怎麼穿,“你……這是什麼能力?”
雁岚也不藏私,說:“換衣訣,下次教你。”
他又沒有可以支配的念力,學了也是白學。不過,沈徊玉沒有掃興,點了點頭,轉身開始更衣。
雁岚沒想到他這麼“大方”,那就别怪她,不看白不看。
他隻脫了外衣和中衣,就開始穿那件粗布麻衫,速度很慢,單薄的白色裡衣下依稀可以看到一張一翕的蝴蝶骨。要不是雁岚知道這養尊處優的大少爺确實不善自己更衣,她都要懷疑沈徊玉是不是故意勾引她了。
典音司那一個月确實教會了沈徊玉不少東西。
終于将衣服換好後,兩人尾随在了祭祀隊伍後方。
雁岚敲暈了最後兩名巡山人,接手了他們的背簍和麻袋。
背簍裡是紙錢,麻袋裡是牛羊肉。
巡山隊伍裡是來自各行各業的各色人馬,大多互不相識。隊伍拉得很長,前面停下之後,要過好一會兒後面的人才跟着停下,隻有臨近的幾個巡山人會相互唠唠嗑。
雁岚前方就有一老一少兩婆孫,老的大概五十來歲,年輕的是個十六七歲的丫頭,頭上别着漫山遍野随處可見的一朵小雛菊。
他們背的東西不多,穿着十分簡樸,行路時相互攙扶,也不說話。
小姑娘彎腰撿地上掉落的紙錢時,雁岚看到了她肩頸處的奴印。
她心念一動,放慢腳步,慢至與沈徊玉并肩,用下巴點了下前面兩婆孫,說:“那是被送進來充數的奴籍。”
她尤其仔細觀察着沈徊玉的表情,果然在她說到奴籍二字後變了臉色。他别過頭,又退到她身後,做最後一個巡山人。
沒過多久,隊伍慢慢停下,接着從前方傳來就地休息的指令。
頭戴小雛菊的姑娘打開了他們的麻布口袋,從裡翻出白面饅頭,走到雁岚面前,很有禮貌的喊了一聲“姐姐”,然後給了她一個饅頭。又走到沈徊玉身前,說了一聲“哥哥吃饅頭”,拿出一個遞給沈徊玉。
沈徊玉沒接,也沒有看小姑娘一眼。
小姑娘被冷落,不解地望向雁岚。雁岚心中沉沉,幫他接下了。
她一手握着那個面皮花白的饅頭,一手将另一個饅頭送到嘴巴,說:“這是她的工作,你要是嫌棄啊就等着挨餓吧。”
經曆了幾多波折,快一天沒進食了,沈徊玉的确有些餓。可他實在很難接受從一個奴隸手中遞來的食物。
雁岚說:“你就當是我給你的,行了吧?”
她把饅頭面上不幹淨的皮剝了,往沈徊玉手裡塞了一個嶄新的白面饅頭。
他接着,表情仍舊很牽強。
雁岚就覺得他又開始矯情了。每次遇到和奴隸有關的事,他就矯情得恨不得退避三舍,就好像他們這些奴籍不僅身上是髒的,連呼吸都礙他的眼。
每每如此,雁岚就越想做點他讨厭的事。隻是現在還不是時候。她心裡也郁悶得緊,背過身去啃饅頭,不再理會沈徊玉了。
沈太傅重門第,就這點來說沈重是老陳守舊派。他是沈徊玉既敬又怕的人。
在雁岚最初的記憶裡,沈徊玉是一個平易近人的人,誰都能與他說上幾句話。自沈大公子那件事後,他性子就變冷了,出門在外也循規蹈矩,端着一副世家公子氣派。
他對乞丐對難民都有同情心,唯獨對待奴籍在身的奴隸非常不待見。
據說沈徊玉的母親難産生下他時,留下了一句遺言,與奴隸有關。
沈徊玉的母親是凡體,但雁岚偶然間偷聽到沈太傅和沈徊玉的談話,他的母親是上品境高階,擁有預知未來的能力。
預知能力是皇族專屬,常人若有這種能力勢必招來殺身之禍,因此沈夫人從未暴露過自己的品境。
可她到底留下了什麼樣的遺言,能讓沈徊玉對奴隸這般疏離忌憚。
雁岚想不通,她隻知道沈徊玉也很讨厭她。
隊伍準備出發了。
雁岚回過頭正要開口,沈徊玉不見了。
她站起身四下張望,看見沈徊玉挎着背簍往叢林深處走。
雁岚微微一驚,她剛剛沒有說什麼刺激他的話吧?
她一邊快步跟上去,一邊回憶自己剛才的言行舉止,最後得出結論:她沒錯,那就是沈徊玉小心眼。
雁岚又惱又氣追上去,在一塊巨大山石後看見沈徊玉的背影,他蹲在那裡,墨發淩散在後背上,低着頭不知道在做什麼。
雁岚放輕了腳步。
他該不會偷偷躲在這兒哭吧?
她小心翼翼靠近,然後看見他身前慢慢升起一股濃煙,煙霧中他捂着鼻子咳嗽,雁岚再走近,就看到了一堆正在燃燒的紙錢,還有一對蠟燭插在旁邊。
沈徊玉的雙眼被煙熏得微微紅,餘光瞥見了她。
雁岚:“你在幹什麼?”
沈徊玉從背簍裡抓了一把紙錢,“祭奠故人。”
七月十八,祭奠故人,雁岚心裡咯噔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