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我說,藥研在你家做什麼?”
“藥研哥哥在……就在廚房,應該是在削水果吧。媽媽昨天買了很多蘋果和橘子,因為你要來呀。”
輕輕拖動椅子的聲響。孟笙應該是坐了下來。可接下來,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嚴厲:“‘削水果’?你知道什麼是‘藥研藤四郎’嗎?”
“怎,怎麼了嗎?”淩兒估計是有點被吓到了,說話變弱了許多。我微微皺眉,放下手中的削成四瓣的蘋果,考慮是否應該前去“保護”一下淩兒。
“他是刀劍,生來屬于戰場,‘藥研藤四郎’更是如此。你讓一把曆史上戰功赫赫的刀在家裡當仆人?當寵物?當晴川的‘哥哥替代品’?”
“不是,我……”從未被如此嚴肅指責過的淩兒頓時吓懵了。
她飛快地推開房門“逃”出來,一頭鑽進廚房抱住我。
我俯身下來,伸手從她頭頂順着背脊往下一次又一次地安撫,微眯起眼睛帶着點警告的意味看着走進來的孟笙:“孟先生,還請您注意一下。”
孟笙皺眉看着我們,眼裡是我看不透的陰霾。
他消瘦的下颌緊繃,攥緊了雙手的拳頭。然而最後,他隻是用力的将指甲往掌心一掐,轉過身,默默回到書房。
我拍拍淩兒,輕輕推着不情不願的淩兒回到書房。
孟笙坐在桌旁研究着淩兒的語文試卷,翻了一面,看到作文——他的手指驟然抓死紙張。
“‘我的哥哥是蠟燭精靈’……”他的聲音似乎有種詭異的弧度,讓聞者的心随之一滑而難受。他慢慢擡起那雙沒什麼溫度的眼睛,看過來,向淩兒招了招手,語氣極度輕柔:“來,淩兒,過來。”
淩兒拉着我,搖了搖頭,并不想去。我又微微推了推她,她便擡起頭可憐巴巴地看着我,讓我心都軟了。
“砰”地一聲,孟笙忽然站了起來,将試卷猛地按在桌面上。他的眼睛看向桌上的亮着的台燈,而他說的話卻似乎平靜又輕微:“‘精靈’?他明明是‘蠟燭’……為什麼你們都意識不到呢?”
他一步閃過來,蹲在淩兒面前。我幾乎用盡全身力氣才克制住自己戰鬥本能,不把眼前這個家夥摔翻在地。淩兒全身緊繃,死死貼住我,害怕地低下頭垂下眼。而孟笙隻是很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
“你的哥哥不是‘蠟燭精靈’,淩兒,他是‘蠟燭’,”他輕輕地說,“不要躲在後面。你哥哥不可能永遠保護你,藥研也一樣。你或許有資格,但沒福氣享受被保護的一生。你珍視的一切都是‘蠟燭’,他們脆弱并且會慢慢消失……那該怎麼辦?你知道嗎?”
淩兒小心地看了孟笙一眼,懦懦地說:“怎麼辦?”
孟笙微笑了一下,用掌心溫柔地捧住淩兒的臉蛋,仔細端詳:“我們沒有辦法阻止他們‘離開’,但是如果不鼓起勇氣、不采取行動,我們将會‘失去’。明白了嗎?”
“不,不明白……”淩兒說着又習慣性地往我身後一縮。
見孟笙又要伸手去拉她,我立刻橫跨半步擋在他面前。可不等我嚴詞呵斥,孟笙便保持着跪地的姿勢,低頭看着自己的掌心,幾滴眼淚緩緩落了下來:
“她的眼睛……真像晴川啊……”
我呆住了。
更令我震驚的是,看起來應該害怕讨厭孟笙的淩兒一下子撲過去,抱住他的腦袋,輕輕拍打:“抱抱不哭,孟哥哥不哭……嗚,不哭……”安慰着别人,自己也哭起來了。
孟笙擡起手将淩兒緊緊抱進懷裡。
淚水洗去了這位青年冷漠疏離的氣質,讓消瘦的他看起來是那麼的……崩潰與絕望。
又來了……這種“無法呼吸”的感覺……看着孟笙與淩兒,巨大的悲恸湧入我的喉頭……
自從能夠理解并體悟到人類的思想情感之後,我總有這樣的感覺,就像長期習慣水下稀薄空氣以及甯靜生活的兩栖動物突然上岸,濃稠的氧氣和花花世界蜂擁而來令它頭昏腦漲,然而不等它享受一下水上世界的美好,“痛苦”便已先至。
我有時會想,以前的我努力觀察模仿,好奇地想要探索“人類”,不曾意識到未來突破屏障後這般的處境,那如今的我是否會……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