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這團火更吸引視線的是駕駛座上人——
看起來和她年紀相仿,頭發被随意地綁成了一個低丸子,頭上扣着一頂和三輪車一個顔色的鴨舌帽,眼睛藏在帽檐下,看不完全。
嘴唇很薄,皮膚很白,兩條長腿随意地搭着,腳趾勾着灰色的拖鞋露在雨中。
給人一種這車前面的空間容不下她兩條長腿的錯覺。
少女察覺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擡頭的瞬間,夏慕青和帽檐下的眼睛四目相對。
一雙标準的杏仁眼,單眼皮,烏黑的眼眸好像被雨水浸透,氤氲着水汽。
“坐車?”少女打量着她,問。
夏慕青回神,報了一串地址。
“有點遠。”
就在夏慕青以為沒希望了的時候,少女眉毛微挑,收起手機,說:“五十,不講價。”
夏慕青微微蹙眉:“太貴了,三十,我就跟你走。”
她不缺錢,但不代表她是傻子。
剛剛雨下的最大的時候,司機們的報價也沒有超過三十塊的。
姑娘長的挺好看,心腸挺黑。
少女微微偏頭,玩味地上下打量了她一圈,最後,灰色的拖鞋被勾回到了雨棚中:“那要不,您看看現在能不能再找個不黑的?”
夏慕青一口老血差點氣出來——這人就差把“坑的就是你”五個大字甩在她臉上了。
“五十,一口價,不講價。”
“或者,”夏慕青警惕地看着她,少女輕笑了聲,悠悠說,“你可以走回家。”
少女瞥了眼天邊依然黑壓的烏雲,十分欠打地補充說:“我掙得就是一趟的錢。”
夏慕青被氣笑了:“您挺會做生意的啊。”
少女微微一笑:“謝謝誇獎。”
——這位奸商有橫的資本。
縱觀整個車站,不算寬敞的道路上,現在能夠帶她離開的有且僅有她的三輪。
“奸商”的手指漫不經心地在方向盤上輕點着,仿佛在說:要麼被宰,要麼淋雨,自己選。
夏慕青不在乎淋雨,但姥姥還在等她。
這是她第一次見老人家,淋成雨鬼和長輩見面并不是她的教養。
夏慕青從包裡掏出了僅有的一張百元現金,拍到了少女肩上:“不用找了,小費!”
少女嗤笑了聲,把錢收好,語調有幾分揶揄:“還挺兇。”
夏慕青探進車内,座位上橫着一個開着的黑色書包,藍白色的校服外套被胡亂的團在裡面,胸牌上的正楷字體像是被雨水洇開,但仍然能看出“蘇倩”兩個字。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注]
是個好名字。
蘇倩把書包随意地扔到腳邊,校服的衣角多了一抹濁垢。
可惜,沒跟個好人。
夏慕青腹诽想。
—
蘇倩的車技不錯,在坑窪不平的路上依然能保持六十邁以上的速度,并且以一種詭異的技巧避開了和道路融為一體的水坑。
平穩中帶着一絲野性。
夏慕青想到了自己被坑走的五十塊錢,怨氣不比厲鬼差,蘇倩的生意風格也不是會和人搭話的,兩人一路無言。
最後,三輪車在一條水泥路上停了下來,夏慕青右手邊是一條胡同巷。
“從這兒直走,第三個胡同拐進去,靠右邊第四幢房子就是你姥姥家。”
夏慕青眉毛微挑,并沒有要下車的意思:“我以為五十塊錢是送到門口外加把行李搬下來的意思。”
“那你想的還挺多。”蘇倩冷白纖細的胳膊搭在車把上,眼神戲谑:“五十塊買不來這麼齊活的服務。”
一股無名火在夏慕青心頭熊熊燃燒了起來,她斜睨着蘇倩,挑釁的意味明目張膽:“出來賣的都沒你會仙人跳。”
話音剛落,車内的空氣低至冰點,雨點落在車棚上的聲音愈發刺耳。
蘇倩的爆發是沉默的,仿佛休眠良久忽然噴發的活火山,沒等夏慕青反應過來,她那邊的門就被拽開,一起被拽住的還有她的衣領。
夏慕青掙紮未果,被扔出了車外,跌坐在了水泥地上。
如今的場面雖然有夏慕青自找的意思,但也給了她壓抑裡一路的情緒一個噴發口:“你他娘的有病吧!?”
蘇倩冷笑了聲,拎起她的行李箱,夏慕青暗道不妙,忙起身閃到了一邊,行李箱落了個空,好在沒有炸開。
“你......”夏慕青的拳頭揮到一半,蘇倩寒霜般的臉上倏地綻開了一個森然的笑容,她不覺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知道我有病還敢坐我的車,你又能正常到哪裡去,嗯?正常人小姐?”
話音剛落,蘇倩擡腿直擊她的腘窩,穩準狠,夏慕青吃痛,瞬間以為自己的膝蓋裂開了,半跪在了泥地裡。
夏慕青的嘴張了張,最後一個音都沒能發出來,隻得目送那抹紅色消失在了視野範圍内。
倒不是被吓住,而是氣蒙了。
——這是個什麼破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