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間似忽然聚起大片大片的烏雲,日光被一點點吞噬,天地肉眼可見的暗了下來,衆生惶恐,皆擡頭望天。
那輪永遠高懸于穹頂的太陽,正被一點點啃噬掉輪廓,從肥碩的圓一點點消弭于無形,衆生恐懼,鋪天蓋地的黑籠罩了世界。
然後世界沸騰了,喧嚣了,黑暗降臨人間,如蝼蟻般渺小的人啊,通過語言來傾訴恐懼,人們圍在一起,希望群體能給予自己力量。
無數人擡頭看着那黑沉沉的天,伸出手想要抓住什麼,卻什麼都沒有。
景赢依靠感官觸覺奔走于皇宮之中,已然來到了景圓等人的所在地,
景赢腰間别着匕首,輕手輕腳地摸向了永承帝的床,并捂住了永承帝的口鼻,将其帶走。
蕭罕全然為此時的情況所震撼,但是心底更多的是隐秘的暢快,
今日之事一出,普天下都會認為是高氏皇室無德,而他蕭氏剛好取而代之!
真是時也命也!天助他也!
黑暗統治了人間三炷香的時間,三炷香之後,被吞噬的光明又重新降臨人間,人們沐浴于光明之下,歡喜得哭了出來。
直到那輪旭日重回穹頂,直到餘晖重新灑滿大地,人們又恍惚覺得剛才那是一場夢,一場噩夢。
蕭罕最先從噩夢中醒來,他發現永承帝不見了,那群被景圓困守住的臣子和皇親都不見了!
怎麼回事?!景圓他們去了哪裡?!
忽然宮殿外圍傳來金戈鐵馬之聲,地面震動,蕭罕驚覺,他是中了圈套,景圓在帶人來要他的命!
“嗖——”
又是一道箭矢,索性蕭罕反應靈敏,那隻箭矢才隻狠狠擦過蕭罕的臉頰,鮮血驟然滑落,
此時的蕭罕才終于看清了射箭之人——景赢。
是呐,景赢從來允文允武,騎射皆是上佳,隻是他走的科考仕途,一眼文官路子,當的也是文官,以至于總會讓人忽略景赢的武藝。
明明,蕭罕是知道景赢武功高低的,畢竟他們初識,乃是以武會友。
蕭罕知道景赢他們是有備而來,玩的就是一出甕中捉鼈,可是蕭罕實在不明白,為何他們能算到這天降異象?
眼見那行揮舞着大刀的騎兵、步兵與他們這行人越來越近,
蕭罕當機立斷,舍棄皇宮,撤退離開,蕭罕便是不信,他就不能學高钊化地而治!
蕭罕到底是逃脫了,可是永承帝還在。
應參和傅曜被渾身捆綁着跪地不起,永承帝則被人擡着,腿間的鮮血還汩汩地流着,高陸岑站了出來,看向三人,又指天發誓道,
“今日我之所言,上無愧于天,下無愧于地,句句屬實,
若有半句虛言,我身死魂滅,永不入輪回,今日我立下重誓,隻為還我父王和桑相等人一個清白!”
空中竟閃過一聲啞雷,又有烏雲聚頂之勢。
臣子和皇親又如何不明白如今的局勢,蕭罕已走,永承帝更是困獸一頭,今日局面,多半便是他們這些人的苦心籌謀!
高陸岑字字句句數着永承帝、傅曜和應參的罪狀,多年來費心收集來的證據全被擺到了全天下的面前,并大聲質問道,
“你弑兄奪位,為君不仁,登基後更殘害忠良,魚肉百姓,
而今縱容子嗣相鬥,落得個凄慘下場,可曾有半分悔意?!”
永承帝恨得咬碎了牙,他真該斬草除根,若非當初害怕做得太過暴露,他也不會留下這個小子,
可惜等他抽出空想來收拾這個小子的時候,桓王那些下人又将他護得太緊了!
怪他自己當初太顧惜名聲,是以當初還是心慈手軟了!
可惜永承帝病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他是覺得他的病來得蹊跷,但是全然不知從何時開始中的招,如今卻已經無力回天了!
永承帝隻能“啊啊啊啊”的支吾亂叫,顫顫抖抖的手指着高陸岑,眼神可怖得如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
對于高陸岑指認他的那些證據,永承帝很想否認,但是太過闆上釘釘,便是健康狀态下的永承帝都無法完全分辨清楚!
永承帝恨啊!
他那位皇兄,實則最是一個兩面三刀的人,攻于算計,自幼便是,在你不曾阻礙他分毫利益的時候,他對你是極好的,
他是極樂于用那張僞善的面容還哄你的,不論是血脈至親,情人愛侶,還是屬下臣子,皆會被他迷惑。
但一旦侵害到桓王的半點利益和地位,他便會不遺餘力的打壓你,
在世人面前貶低你,如此猝不及防的捅刀,永承帝便遭受過好幾次。
不過幾幅字畫寫得出色了些,壓過了桓王的風頭,
桓王便去父皇面前見縫插針的說他的不好,桓王從來如此,要把所有兄弟都壓得擡不起頭來才罷休!
永承帝原也是喜歡過這個兄長的,隻是年歲漸長,一切都面目全非了。
永承帝自疇,他登基以後沒有一日不操心的,日日操勞,
連後宮都很少去,他知道他的天資遠不足他那位兄長,是以他隻能用他的勤勞來補足。
可是為什麼呢?
為什麼他會最終落到這個下場?
難道就因為他害死了桓王嗎?還是害死了桑闳?害死了很多桓王黨?
永承帝不認為如此,笑得面容猙獰,不過成王敗寇,成王敗寇而已!
什麼好壞,又不是話本子,還真以為這世上有什麼人全然正确嗎?
桑闳,啊,便是桑闳,也不過嫌棄他魯鈍,所以支持桓王罷了!
可結果呢,桑闳不就被他選擇的那個明主耍得團團罷了!
愚蠢的想要将嬌養大的掌上明珠嫁給一個斷袖,而且那斷袖還是桓王的情人,呵呵,桓王不照樣騙了桑闳嗎?!
呵呵,永承帝仍記得,在桑闳臨死前,他去大牢戳破桓王的謊言,桑闳那不可置信的模樣,簡直是好笑至極!
對永承帝來說,桑闳識人不清的痛苦也變成了藉慰他的養料,為他那陰郁的少年時代增添了一抹亮色。
永承帝沒法說話,景圓便踢了一腳應參,應參和傅曜皆是剛才在黑暗中被打暈帶走的,等他們一醒來,大局已定。
應參明白自己如今的境況,回想起景圓威脅他的家人,便隻好照實說道,以期家人有個好下場。
“桑闳的宅邸其實并沒有藏兩萬多金,翻找全部角落,
統共才五千兩銀票,加上那些宅邸,合起來也才一萬多銀子,而且還不是金子,
多的那些金子,全部都是從皇上的私庫搬出去的,我也不敢拿,
隻是當時皇上想要給桑闳定罪,苦于桑闳一素比較清廉
——畢竟,就桑闳查出來的這些私産,現場某些四五品的官可能都有這副身家,更别說他一個一品宰相了,才這麼點兒。
所以皇上幹脆就直接栽贓,這中途我發現趙家人也在給桑闳潑髒水,
就幹脆将計就計,直接把所有這些都算在桑闳頭上——皇上自然也是知情的。
我是負責抄家的人,能抄出些什麼東西,還不是由我說了算。”
應參承認得很痛快,反之傅曜就一副拒絕開口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