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府。
宋家的男主人正在書房裡上香。
他的背微微有些佝偻,杵着一支木杖。
面前的供案上放着一個香爐,香爐上插着三炷香。
缭繞的煙霧後挂着一幅畫,畫上的男子一雙眼睛狹長又英氣,相貌堂堂,身材魁梧,穿着一身金甲,一股英豪之氣像是要沖出畫中。
“郡王,二郎回來了。”
定南郡王收回了滿是懷念的眼神:“讓他進來吧。”
這一次,他沒有收起畫像。
宋望朔緩緩走了進去,隻見自己的父親拄着拐杖,直直地站立在一副畫像前,背影沉默而悲傷。
“父親,您坐一會兒吧。”
定南郡王在打仗的時候傷了腿,一到冬日就會疼痛不止。
“沒事。”他粗粝的大掌一揮,堅毅的臉上露出幾分柔軟。
順着他的目光望去,那副畫像映入宋望朔的眼中。
狹長的眼,入鬓的長眉……
熟悉感讓他面色一變。
像!太像了!不僅僅隻是形似,還是神似!
一直盯着畫像的定南郡王并沒有發現兒子的異樣。
他自顧自地說道:“你知道這個人是誰嗎?”
長槍白馬,英偉豪邁,還被父親懷念着的人。
宋望朔控制着有些紊亂的呼吸。
“是鐘将軍。”
“蔣昌茂的事情為父已經明了,這是重要的線索,值得追查。”定南郡王長歎一口氣,“隻是,還有一事,為父一直放心不下。”
宋望朔抿了抿嘴唇,話說得模棱兩可。
“此事有些眉目了。”
“是嗎!”定南郡王一臉喜色,“好!那孩子還在的話,也該有十八九歲了吧……”
往事如煙,讓向來沉默的定南郡王的話都多了起來。
“說起來,當年為父還開玩笑讓那孩子和你結個娃娃親,可惜鐘策老是推脫!”
宋望朔劇烈地咳嗽了起來,咳得滿臉通紅,喘不上氣。
定南郡王看他這副羞澀模樣,很是恨鐵不成鋼。
“不過玩笑話!你害羞什麼!二十五的人了,連小娘子的手都沒有牽過!沒出息!為父像你這麼大的時候你大哥都三歲了!”
牽手……
“咳咳咳……”宋望朔咳得更厲害了。
就連耿江都清了清嗓子。
“兩個都沒出息!”定南郡王的拐杖敲在地上,笃笃作響。
這是釋心來到大理寺的第三日。
監牢的待遇還算不錯,沒有人打罵他,也沒有短過他的吃食。
在這裡,他感受到了久違的甯靜。
他已經有三日沒有做過那個和他糾纏了十年的噩夢了。
監牢的門鎖嘩嘩作響,他睜開了雙眼。頭上的小窗飄進了白色的陽光。
嗯……還是白日。
“蔣谷!”衙役叫着他的本名,“少卿要審你!”
蔣谷站起身,緩緩走去。
今日的審訊有些與衆不同,是在牢房深處進行的。
宋望朔一個人坐在凳子上,旁邊隻有他随身的侍衛耿江,而衙役們在押送蔣谷到達後就立即走了出去。
這讓蔣谷感到疑惑,他認真打量着旁邊的環境。
天牢……
看上去比關押他的地牢更幹淨些,卻壓抑很多。
這裡沒有一扇窗戶,整個牢房都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讓人喘不過來氣。
“這裡。”宋望朔指向他的身後,“你背後就是當年關押鐘将軍的牢房。
蔣谷就地坐下,咂了咂嘴:“難不成定南郡王的兒子是個狗官?”
不想理會他的戾氣,宋望朔絲毫沒有觸動。
“你在追查那些人的時候,是不是發現了什麼?”
“大人問這個做什麼?”蔣谷的笑有些邪氣。
宋望朔冷冷地說道:“與你無關,回話便是。”
“啧……”蔣谷的肩膀顫抖着,笑了起來,“大人可真是……冒險!”
他的表情陡然變化,變得很是猙獰,眼睛快要凸出來:“好好做官不好嗎?”
“你不必再試探。”
宋望朔的眼神堅定,沒有絲毫動搖,仿佛看到了對方的心底。
“本官的事情輪不到你來管。”
他從翰林院到大理寺就隻是為了這件事情。不僅隻是為了父母的囑托,更是為了自己心中對于道義的堅持。
“唉……”悠長的歎息帶着無限的遺憾。
“我隻知道公子原來和現在的刑部尚書并不相識,可是假冒的那個賊人和刑部尚書關系好得很呐。還有一點,我有一次跟蹤他,是十三年前的除夕那日,他偷來了一趟大理寺,然後大理寺就起火了。”
是那晚!
“還有嗎?”
蔣谷細細回憶着這些年他監視這些人的動向。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頗為不确定地說道:“我還有一份證據,裡面是他這麼多年斷過的冤案記錄。”
宋望朔有些吃驚,蹙眉道:“在哪裡?”
“就在大殿佛像的背後。這麼多年,我和不少官宦人家的仆人打過交道,從他們那裡聽來的。”
“多謝你的證據。”宋望朔站起身把供詞給他,語氣柔和了不少,“好好活着,留着做個證人。”
蔣谷的眼圈有些發紅,顫顫巍巍按上自己的指印。
“師父他……”
宋望朔緩聲道:“此事與普光大師無關,陛下不會苛責他,更不會追究護國寺。”
“那就好……那就好。我是個罪孽深重的人。”
“普光大師說,因果輪回罷了。他隻心疼你吃過的苦,并不認為你複仇的行為是錯的。”
牢獄裡響起低低的笑聲,帶着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