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暢并不讨厭下雨天,畢業時,甚至遺憾于,再也無法在學校裡的小亭裡,看雨簾懸挂,湖面泛起圈圈漣漪。
厭煩的是,褲腿被濺濕,黏黏地貼着皮膚,雨水被鞋底、傘帶得到處都是。
車停在紅綠燈前。
天色愈來愈黑,路邊的燈漸次亮堂起來,地面積水,映出昏黃的光。
那一小窪水,像另一個世界。
蔣暢習慣性地拍下來。
坐在駕駛座上的趙兟說:“你似乎很喜歡攝影。”
“算不上攝影,”蔣暢倒扣手機,放在膝上,“随便拍拍。”
這是上車之後,他們說的第二句話,第一句是他問她地址,随即一路無言。
趙兟的牧馬人外形粗犷,沒有裝内飾,卻有淡淡的香氣。木質的,混着香橙、薄荷香,很好聞,也有些醒腦的作用。
意識的清醒,反而放大了蔣暢的緊張感。
她無法完全把他當專車司機。
趙兟說:“挺有意思的,時間不會凝固,但拍照可以使你擁有過去。”
“并不全是,”蔣暢抿抿唇,繼續說,“我覺得,一刹那的感覺比客觀發生的事件更值得留存。”
史書總三言兩語記錄事件,而到了信息爆炸,個人意識增強的時代,對于尋常人而言,多是記錄自身感受。
她是這個意思。
比如,拍下水面倒影,沒有任何意義,僅僅是那一瞬間,觸動到了她心裡某個地方。
紅燈倒數的最後三秒,趙兟瞟了一眼蔣暢。
她一小部分臉陷在暗處,街邊的光亦不甚明亮,像變質的蛋黃液,已經不成型。
紅燈跳綠。
趙兟啟動車。
比起宿城,茗城規模更小,街面窄,他這麼一輛龐然大物,很是占面積,加之輪胎噪音大,回頭率估計不小。
蔣暢忍不住開口:“你這車……”
趙兟說:“如果你覺得座位硬的話,後座有毯子,可以墊一下。”
蔣暢搖頭,“我是說,會不會不太适合在城裡開?”
剛剛旁邊有一輛轎車,後座的小朋友一直趴在窗戶看着他們,還伸手指了指。
趙兟回答說:“我另一台車送去修了,暫時隻好開這台。”
“哦,這樣。”
果然是有錢人。
陳婷坐在後座,原本想找帥哥搭話,察覺到他和蔣暢的關系古怪,幹脆抱着手機玩。
之後前座的兩人又是無言,直到目的地到達。
雨仍是淅淅瀝瀝的,一開車門,風将雨絲吹進來。
蔣暢下意識地遮了下臉。
身後的趙兟說:“我車裡應該有傘。”
“不用了,就一小段路。”
“女生淋雨不太好,稍等一下。”
趙兟冒雨去開尾箱,拿下來一把長柄黑傘,撐開,将兩人接下車。
他靠近蔣暢的一瞬間,她聞到他身上,有類似車裡的香氣,隻是摻雜了些男性荷爾蒙的氣息,不難聞,是清新朗潤的。
與她記憶裡,總是帶着汗臭的男生大相徑庭。
風雨如晦,雨打濕趙兟的肩頭。
莫名的,蔣暢想到小學最常見的作文套路,母愛父愛的表達形式是,傾斜傘,甯願讓自己淋濕,不讓孩子沾一點風雨。
她也這樣編過,編得情真意切,自己都差點信了,然而事實是,父母不曾來學校接過她,哪怕下瓢潑大雨。
蔣磊甚至還說,自己不帶傘怪誰,沒人願意費那個工夫去接你。
趙兟是出于禮節與紳士風度。
她心知肚明,但心裡也有些許觸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