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婷很有眼力見,說:“那小蔣,我先走了,明天見。”
“再見。”
蔣暢勾了勾肩上的包袋,兩隻手抓握着傘柄,他未開口,就默默地跟着,循着街道一直往前走。
葉尖上的雨珠受重力低落,偶然砸中她,她驚呼出聲。
趙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回頭關心道:“怎麼了?”
“沒事,被雨滴到了。”
趙兟于是打起傘,遮在她頭頂。
蔣暢抿抿唇,前日撕破的唇皮帶來了惡果,唇上痛癢,又忍不住去抿,惡性循環。
好處是,喚回她的神志。
他是在等她嗎?
他要說什麼?
到一座天橋上,趙兟才移開傘,這下沒有無端的雨珠冒犯她了。
地方高,視野開闊,适合俯瞰整條街面,有種不一樣的感覺。這邊看,是車來,那邊眺,是車去,仿佛一條奔流不息的江河。
然而被車聲包圍,浪漫值也要直跌一個檔次。
蔣暢聽到趙兟的聲音,被過濾了一層般,傳入耳中:“和同事聚餐?”
她“嗯”了聲,“原來你今天在工作室啊。”
趙兟好像又不太知道該怎麼提了。
直白或委婉,不過就是有無将刀包裝的區别,捅出去時,刃到底是一樣傷人的。
說他們有緣認識,但隻能當朋友,希望她不要生出别的意思?
說他這個人,實際冷漠淡薄,一切隻為自己,所展示出來的,不過是假象?
話到喉間,像卡住一大根魚刺,上不去,下不來。
過往拒絕人,其實費不了什麼心思。尤其是剛過十八歲那會兒,一句“此路不通,你再另找吧”,直接在人家的表白出口前,就堵回去。
當時,他是隻拔去半身刺的刺猬,為了捍衛尊嚴,更堅硬地針對這個世界。
不去考慮,會不會傷害女孩子的心。
現在過了三十,他有了更成熟的一套體系,去拒絕外界的示好。
是他一時疏忽了,誤以為蔣暢沒有攻擊性,放任她進入他的領地範圍内,現在,他想驅逐她,卻要擔心,怎樣才傷不到她。
倒是蔣暢先開口:“這裡的夜景,還挺漂亮的。”
她的手搭在欄杆上,“要真正的欣賞景色,人往往要退到景色外,人生很多事情都是這樣。”
趙兟說:“圍城理論。”
蔣暢笑笑,繼續說:“靠近了,它們就祛魅了,久了,甚至會厭煩,想要更換新的範式,不過我不太喜歡,變化就意味着重新适應,我是個習慣偷懶擺爛的人。我覺得,現在我們的相處模式就挺好的。你覺得呢?”
趙兟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下,半晌,低低地“嗯”了聲,又補充一句:“作為朋友的話,我想,我應該不會太差勁。”
蔣暢說:“嗯,我也覺得。你是個很好的人。”
兩人就像達成某款條約,最後的告别成了蓋戳簽字。
蔣暢想起一件事,說:“你之前說的,帶我吃東西,還作數嗎?”
趙兟颔首,“作數的。”
“那就好,”她笑起來,“我可是記着的。”
天公不識相,擾人的雨又沒完沒了地落下來。
原本,自古以來,這種天氣下,就多容易發生離别傷愁的故事情節。他們隻是稀疏平常地說了句下次再約。
蔣暢重新打傘,先走下天橋。
進地鐵站後,衣服布料不免被雨絲打濕,她疊起傘,單手跟胡蕙說:好了,暗戀對象被我整成朋友了。是我先說的。
福狒狒:你怎麼想得出的?
大醬炖大腸:算了呗,再說,往好點的方向想,在宿城多擁有一個朋友,也很不錯。
福狒狒:……你也是,牛逼。
大醬炖大腸:我既然喜歡得上,我就放棄得下。
這個世上,最了解她的,是她自己。
她從來不會對某人,某事執念過深,到要死要活的地步。
高三上學期的一次月考,蔣暢考得史無前例的差,她哭了一場,老師甚至不敢說她;大學期間,蔣磊提出讓她自己申請助學貸款,再自己還,她心情壓抑至極,還是走出來了。
即便不同人的痛苦無法比較,她還是會以“人生還不算最糟糕”來寬慰自己。
退一步海闊天空,換一個半球同樣豔陽高照,生活不會一直多雨。
那麼,失戀這件小事,她也可以很快消化掉。
比如,她可以再點杯奶茶,點幾串炸串,慶祝她的病好了,慶祝發工資,也慶祝開啟一段新的友誼。
留在原地的趙兟,手心裡躺着一隻鑰匙扣。
蔣暢說,是餐廳耽誤了收拾,讓他們等了很久,補償給他們的小贈品,一人一個。
一個樹脂所制的白色小狗。
他還沒有完全從剛才的對話中回過神。
像魚刺已經服醋軟化,被吞下去了,然而留下的刺傷,讓他吞咽口水時,喉頭有種說不上來的澀痛感。
是蔣暢強制為他灌的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