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繼續邁着大步,影子落在走廊地闆上,險些跟不上。
禮堂外,蟬鳴聲更甚,好像他們才是這個夏天的主導者,撒着計謀得逞的歡勁兒。
符霄到門口停了步子,站在最高一節的台階上,背後是玻璃門大敞的禮堂。他右手虛虛插在衛衣兜裡,步子一動不動,淡着眼落在來人身上。
陳觀南正邁着步子來。
和符霄一比,他倒是穿的清爽,青綠色短衫搭着白色半褲,腳底的拖鞋被他踩得咯吱作響。
着眼一看像是要去度假。
符霄本發愁去找他的,這麼熱的天,人都要烤化了,沒想着一出門正好碰上。
“給你打電話怎麼不接?”陳觀南揚着頭望他,同時踏上最底下那節台階。
符霄故而退後,向陰涼處躲了躲。
“沒電了。”
地面被曬得要燙腳底闆,陳觀南三步并作兩步跨到最上一階平面,半信半疑接過他指尖的手機,一按果然如他所說,關機了。
看吧,沒騙你。
明明都跟你說關機了,怎麼還不信?
符霄聳肩,稍顯得意地牽了下嘴角。
陳觀南斜他一眼,十足十地明白他那表情在暗爽什麼。
“你這狗總是有詐。”
“是你道行太淺。”符霄反駁。
“是你一肚子壞水。”
“行。”他難得自認。
陳觀南剛要把手機還他,就見符霄擺了擺手,“你拿着吧,幫我找個充電寶充上電。一會兒還要用。”
陳觀南:“……”
原來詐在這呢。
陳觀南吃癟似的收了他的手機,問他:“晚上喝酒去不去?叫上阿野彭聿風。”
“不去。我有約了,張楚輝叫了吃飯。”
張楚輝是符霄他們班長,陳觀南也認識,交情不算淺。
因為兩人都自來熟得厲害。
“去哪吃?”
“百躍樓。”
陳觀南狐疑地看符霄一眼,畢竟幾分鐘前剛挨了詐,後者一副“你愛信不信”的表情,陳觀南更迷,随手給張楚輝發了個信息。
那邊回的快,說沒錯,晚上确實是約好一起吃飯,叫他沒事也去。
陳觀南再次吃癟。
從穿開裆褲開始直到現在的交情,即使不張嘴也知道對方要狗叫什麼。可要是符霄稍微存那麼一點心思要蒙他,他就沒摸準過。
“我待會兒跟你一起去。”陳觀南說。
“我們班的聚會,你去什麼?”
“你分這麼清幹什麼。”
“我分不分得清是其次,倒是你怎麼這麼閑?”符霄大手搭上陳觀南肩膀,沒等他回話又接着說:“你要是閑的厲害,就先找個女朋友。你也知道,陳爺爺每次見了我們老頭都要說我帶着你鬼混,害得我每次都被老頭叨叨一大通。”
陳觀南翻他個白眼:“你倒是說的容易。”
符霄不置可否。
陳觀南的長相太吃虧。
怎麼吃虧?渣男臉你說吃虧嗎?
明明是個母胎單身漢,卻偏偏長了張桃花滿樹的臉,陳觀南自己也發愁。而且他一直覺得自己隻喜歡那種純的不行的乖乖女。更愁。
兩人在禮堂前暫時分别,陳觀南去開車,符霄去還禮堂鑰匙。
把禮堂鑰匙給吳院長妥善還回去,符霄才算是完成任務。這鑰匙他以前摸過太多次,從不覺得有什麼,今天卻是明顯的空落落。
臨别之際,從前古闆且冷冰冰的老頭也變得稍有溫度。吳院長問他以後什麼打算,他說趁着年輕先得把知識換現,總不能上了這麼多年學歸來孑然一身吧。老頭難得笑,最後說了句好好幹。
陳觀南開車過來以後就在校門口等他,符霄出來的時候隻覺太陽耀眼。
兩人開車過去,陳觀南坐副駕駛。
符霄握着方向盤卻心不在焉,路上沒注意闖了個紅燈,還差點把人家過路的車給蹭了。
陳觀南吓壞了,罵罵咧咧把他趕下來自己開。
兩人不緊不慢,到地發現包廂裡早已擠滿了人。
大家對符霄後邊跟着的陳觀南也是見怪不怪,他算這個班的編外人員。
姗姗來遲的兩人落座後,有人打趣說重要人物總是壓軸登場,陳觀南說是符霄拖了後腿,要不然他肯定比火箭還快。
有人大笑一聲緊接着打葷話:“要說你那事上比火箭快,沒準還有人信。”
笑的亂作一團。
信息學院,出了名的和尚廟,男女比例懸殊,符霄這班也如此。
最最開始那會兒,男生還會顧及女生,即使開葷話也不敢如此明目張膽,但後來漸漸被同化,女孩也糙的像條漢子,該說的不該說的全都一籮筐,哪還提的上什麼憐香惜玉。
酒水先上,啤酒成箱搬,起子開瓶聲一下接一下。
符霄坐空調底下,地方是張楚輝特意給留的,正靠在椅背上琢磨着字眼給人發信息。
他大四時自己開了個工作室,最近手底下研發的一款智慧系統程序出了點bug,程序員不太給力,幾次點撥都沒能解決實際問題。他幹脆不白費力氣,自己熬了幾個通宵,一一把bug填了。
本着以後不浪費時間和精力的目的出發,這人他肯定不想用了,但符霄是個性情中人,讓他直截了當地跟人說“你被解雇了”這樣的話,他說不出。
所以正琢磨字眼遣詞造句呢。
手機連着充電寶,墜得他手酸。
啤酒被開了将近半桌,白的才登場。
“霄,白的啤的喝哪個?”
符霄聽見聲挑了下眼皮,“啤的吧。勁兒小。”
他回去還有事,不想喝太多。
“行,白的倒滿喽!”
符霄笑一聲,他就知道。
“回去真還有别的事呢。”
“那你少喝點。”
囑咐的絲毫不走心,話是這麼說,手上動作仍舊沒停。白酒瓶子頂端一小口,對着玻璃酒杯流成一柱。
那人好像有二百斤反骨,把這杯酒倒得比其他都要滿,然後慢慢悠悠轉到他面前去。
“霄哥今天怎麼穿這麼多,不熱?”
“又過敏了呗。”有人替他答。
“哦對,忘了。”
符霄這人從小嬌生慣養,活的比個大閨女都仔細,衣食住行樣樣都是金字塔頂尖。也可能是因為這,老天爺看他不耐煩,為了把天平拽個平衡,給他添了灰塵過敏的毛病。
尤其是換地,尤其是夏天。
雖然他總是額外注意,但幾乎每個夏天都沒能幸免,身上紅疹一大片,所以身邊同學大多都知道。
“嗯,前幾天去了趟綏城。那地兒太幹。”符霄解釋一句,懶着的身子向前靠了靠,端了正前方那杯酒。
手指捏着小巧的玻璃杯,酒液圍着邊緣晃動。他故意用杯底與轉盤磕碰出聲,順帶着向倒酒那人遞了個眼神。
意思是這酒記下了啊。
那人笑,對他拱手做了個您喝的姿勢。
氛圍吵嚷,什麼話都說,仿佛今天不說出口以後就再也沒機會了似的。
有人感慨大學幾年竟沒能混出點名堂來,有人說四年裡竟然連一次獎學金都沒拿過,還有人說了點最簡單的——大學四年都沒交到女朋友。
從這起便逐漸接開了話茬。
“你們就說這大學四年怎麼就連個女孩的小手都沒摸過呢?怎麼就能呢?”
“我也納悶,咱們計院的男的哪個不是出類拔萃,偏就咱院的光棍多。”
“歸根到底還是因為咱們院的女孩少呗,唯有的幾顆大白菜還讓别的院的豬給拱了。哎——”男生調子拉的長,顯然意有所指。
有女孩拿話堵他:“得了啊你,有本事你也去拱别的院的白菜啊?藝術院的白菜那麼多,也沒見有一顆是你的啊。”
“哎可别這麼說,主要是阿霄還單着,哥幾個也不敢先找啊。”
“這麼說多不地道啊。”在座一個有女朋友的男生憤憤開口,“你還妄想着跟阿霄比?”
“我可沒有啊!阿霄那是不想談,跟我這可不一樣。他要是哪天開了竅,一天換一個都有富餘。”
符霄當即“诶”了一聲,“可别敗壞我名聲,哥們兒長情着呢。”
一桌人紛紛大笑。
陳觀南笑完,故意揶揄:“你比誰的情都長。”
符霄:“不信?”
“不信。”
“愛信不信。”
“……”
衆人又笑。
“阿霄這一畢業,估計那些學妹們得傷心好長一段日子。”
“好長一段日子?那可不行,以年為單位起步,至少到明年的這個時候,還能從她們嘴裡聽見阿霄的名字。”
符霄轉着酒杯,還是那副混不吝的樣子,“哥幾個就别拿我開涮了呗。”
話題将将結尾的時候,有女孩挺着膽子問他八卦。
“霄哥,大學四年你就真沒動過心?就哪怕是那麼稍微crush一下?”
“他可是萬年鐵樹不開花。”有人嘴快替他答。
符霄彎了彎唇角,默契地跟那人碰杯。
顯然默認沒有。
女孩“呦”一聲,“我還以為超話裡那個同人文是真的呢。”
“什麼同人文?可别藏着掖着!”
“超話裡有個号一直連載符霄跟一個系花的同人文。”
“系花?”符霄茫然。
“是藝術院的一個學妹。”陳觀南興趣大起,“超話裡有人傳你倆謠言,還有個同人文……大概上個學期有的吧。一眼假!作為你兄弟,你戀沒戀愛我還是知道的。”
符霄沒說話,眼色淡然地瞥他一眼,一副沒上心的樣子。
張楚輝笑着打趣,“咱們阿霄長着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兒,謠言怎麼來的我搞不清楚,但我敢說跟他談戀愛啊——沒勁!”
大夥兒笑得不行。
給陳觀南笑得直拍桌子。
他不嫌事大,又撈過來個酒瓶子當話筒,直沖沖對着符霄問:“請問當事人你怎麼看?”
當事人渾不在意地搖搖頭,露出個欠了吧唧的笑,“有勁着呢。”
不說還好,他這一說,旁人笑得更歡了。這笑聲要是細聽就得分成兩撥,一撥就實打實笑話他這反駁的話,另外一撥人恐怕就得帶上點“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意思。
跟符霄談戀愛沒勁?
不見得。
就算真沒勁,那也有人争先恐後地搶着跟他談。可有些人就不見得能看得清這碼事。
笑聲逐漸落去,到底有勁沒勁沒人去較真。話題七轉八轉,最後話題的中心漩渦被人引到那個藝術學院系花身上。
“都這年頭了還有人評系花?不會是自娛自樂呢吧。”張楚輝正戴着手套啃雞爪,随意摻和一嘴。
“還真不是。”李巷梵擺擺手,“那個女孩是真漂亮,去年那個迎新晚會就是她主持的。”
“這麼一說我好像有點印象,好像還上過表白牆呢是吧?叫什麼來着?”
“叫池黎。”李巷梵補充說,“她簡直長期霸占表白牆。”
翻來覆去反正就是那麼兩句話,漂亮,真漂亮。
有人納悶有多漂亮,至于這麼誇?
見過的就擺擺手說語言描繪不出來,引得人更好奇,有活躍的索性直接找了照片出來。
符霄抿一口酒,嘴角險些笑歪,不理會他們在正主眼皮子底下地的胡作非為。
後來手機傳到他這,他牽着嘴角掃了一眼,然後由衷地評價了一句:“是挺漂亮。”
話音落他就收了眼,一秒不多看。
陳觀南看完他這反應,問他:“你真不認識池黎?”
符霄笑着搖頭,“真不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