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診了你的脈。”
季方儒翻着書頁,和煦暖陽灑在他的臉上,好似某個午後随意的聊天,然後說出四個殘酷的字:“命不久矣。”
夏夜晚微微一怔,因為這正是他在逃避的三年,細細想來,他已經成為“夏夜晚”三年,也在“山河水”的摧殘下活了三年。
季方儒是醫藥世家,診一脈而知全身,他身體狀況一覽無餘,所以隻能坦誠。
“我知道。”垂下的睫毛似是在掩蓋眼底的落寞,“但是我想活。為了活,我什麼都願意做。所以請您直言,我一定可以辦到。”
堅定的眼神,熱烈得好似廢墟中的火把。
半晌,一雙大手遮住了這雙眼。
被莫名其妙阻礙視線,夏夜晚在黑暗中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
睫毛掃過掌心,觸動着瘋狂跳動的心髒。
……
“可是怕了?”季方儒問。
“我怕,先生。”蒼白的雙唇一張一合,“但我更怕死。”
朗空無雲,卻分外寂寥。
季先生的聲音變得虛無缥缈起來:“人,終有一死的。”
“……”
夏夜晚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聽當下江地人說,安山上的桃花與别處很不一樣,花瓣是黑色的。盛開時,滿山遍野像是鋪滿了水墨的畫卷。風一吹過,樹枝間沙沙作響,空中會飄來一陣清新又獨特的香氣。生日吹蠟燭時,我曾許願,明年春天,想去那裡看桃花。”
說到這裡,夏夜晚像是想到了什麼美好的事,淡淡地笑了:“和朋友說說笑笑,像您提到的那樣露營三天,大汗淋漓地徒步跨過三陽峰的頂點,再滿身疲憊地下山,即使力竭到無法前行也沒關系,躺一躺,就當是與自然融為了一體。”
“先生,這才是我想要的一生。而我的終點,不該在此刻。”
夏夜晚如是說道。
仿佛膠囊,欺騙,犯罪組織……這些元素不過是他腳下的石階,最終這條路通向的,是一個少年平凡而又溫馨的願望。
當然,也是特意為季方儒打造的願望。
十幾秒過去,目标并沒有任何進一步的反應,但也沒有将眼睛上的手掌移走。
夏夜晚覺得可以談,于是繼續:“先生,我能與您真誠至此,便說明我有真誠的資本。”
“您……”
“是不是想知道‘膠囊’背後的組織?”
“023。”
這個數字說出來的那一刻,眼眶上的觸感輕微地一震。
夏夜晚知道自己說對了。
下一秒,黑暗消失,擡眼向上看去,隻見季方儒笑容依舊,卻帶着他從未見過的三分殺意:
“何以見得?”
夏夜晚咽了咽口水,硬着頭皮迎了上去。
“開始,您聯系許巧,提出大量購買‘膠囊’的要求,就是想引出高層,幫您辨别那名研究人員的身份。如此做,說明您笃定,他的行為與組織有關。那他幹了什麼呢?”
季方儒靜靜地看着夏夜晚,似乎也在等接下來的答案。
夏夜晚淺笑:“他偷了您的東西。”
“想必您使用了一些手段,從他口中得知幕後指使者的身份。然後,您的垂釣便開始了。先是以大單子釣出我;再用我釣出陳文西。”
“您看似是想要配方和制藥權。可實際上,您想通過此事找到023,找到‘膠囊’背後的組織……不是他,而是他們偷了您的東西。”
“季先生,我說的對嗎?”
夏夜晚直直的看着季方儒,他要表現出年輕人的無畏,聰慧,卻也不能太無畏,太聰慧,要讓季方儒知道,他足夠有用,但是那種能夠掌控的有用。
所以他有意避開了很多,譬如偷的東西與什麼有關,用處等等,關于這些的猜測他都沒有說。
隻戳準季方儒想要的,
便是他想要的。
一陣風吹來,涼意讓脆弱的肺不太舒服。
“咳咳咳咳——”
他在季方儒的膝蓋上蜷起身體,虛弱得連坐起來都困難,隻能用被子掩住口鼻。
激烈地咳嗽之後,薄薄的胸膛不斷起伏着。
季方儒伸出手指在毫無血色的唇上摩挲:“出血了。”
夏夜晚下意識伸出舌頭舔了一下,果然嘗到了一股血腥味。
“你呢?”季方儒問,“冒充那位是為何?”
“我也在找人。”
夏夜晚知道,季方儒在給他機會。
親手将軟處獻給他的機會。
“先生,我想要您所有實驗室人員的資料。”
夏夜晚已經真誠得不能再真誠了。
“那您呢?想要023的什麼?拿回自己的東西?報仇嗎?毀了他們?一鍋端了?”
夏夜晚越說越興奮,似乎也見不得023好的樣子。
“您用我吧,陳文西不行,他之所以在大陸市場比較有威望,是因為他是023與毒販的中間人,可在集團内并無決策權。據我所知制藥權已經定給了旭日藥廠,這是死命令,他無法更改。可我不一樣,能得到他如此的憎惡,您應該猜到了,我在他之上。”
“他給不了您的,我來給。如何?”
季方儒一直用同一種眼神看着他,良久寵溺地笑了笑,像是莞爾于孩童的稚氣。
“您用我吧。”
“我很好用的。”
沒有回應他說的話,季方儒合上手邊的書,将夏夜晚綿軟無力的身體連同蓋在身上的被子一并抱起來。
明明是談判的緊要關頭,懷中的人卻依着被裹挾的姿勢,溫順地将頭伏在他的肩上,識趣地閉上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