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貝岩看起來像是個固執的又忠心耿耿的那種管家:“去洗澡。馬上。”
說着将人不由分說地推到了浴室,伸手就要去解他衣服的扣子。
夏夜晚不喜歡别人碰自己,連忙拽回自己的衣領:“我自己來。”
貝岩也不強求,隻是出浴室門時一再叮囑:“一定要全身上下,全部洗幹淨。”
重音狠狠落在“全部”二字上。
他甚至還特意指定了脫下來的衣物放置的位置,并強調洗幹淨之後不要在觸碰。就好像夏夜晚身上沾染上什麼傳染性強的細菌,被強制勒令要消毒一樣。
隻不過夏夜晚的心思全然在門外的那個檔案袋上,此時也根本顧不及其他,迅速仔細地洗完澡整理好自己,扶着牆壁推門走了出去。
一股嗆人的消毒水的味道迎面撲來,地上還殘留着一路的水痕,一看就是剛剛輪椅壓過的地方。
夏夜晚光着腳,踉跄地來到那張桌子前,迫不及待的打開檔案袋的繩結。
裡面厚厚的一摞,滿滿當當地記載着實驗人員的身份信息。
他不常喜形于色,但此時拿着紙張時微微顫抖的手卻出賣了不安的内心。他急不可耐地翻動着一頁頁紙,仔細辨認着資料上的每一張臉。
國字臉,嘴角下垂,眼神銳利,集嚴肅與刻闆為一體。
不是羅理全。
鵝蛋臉的人有一雙小眼睛,上揚的嘴角代表童心未泯的中年人。
不是。
圓臉的人眼神清澈,擁有難以僞裝,初入職場的學生氣。
不是。
不是,
不是,
都不是!
夏夜晚很快翻完了所有的資料。發現根本就沒有羅理全的影子!
真麼會這樣?!
脆弱的心髒在胸膛中跳得猛烈,沸騰的血液沖刷着太陽穴,他呆坐在桌前,夕陽的餘晖落在散落的資料上。
羅理全該在這裡的。
三年前陳志澤弑父上位,一片混亂中定位裝置被炸毀,羅理全也是趁着那時出逃023,自此再無音訊。
夏夜晚想找到羅理全,想解掉“山河水”的毒,隻得從他感興趣的方向搜尋,試圖利用“膠囊”與長生的故事找到他的藏身之所。
“你要相信我!我們真的曾經成功過!實現過!隻要你答應,什麼要求都可以!”
夏夜晚永遠記那人無所畏懼的癡狂,所以為了吸引目标,他用當時身上所有的錢,裝作富豪從劉五那裡購買了膠囊的第一筆大單,讓“永生膠囊”的言論傳播開來,仔細調查每一筆金額巨大的“膠囊”交易與背後的實驗室。試圖在其中找到那個認真且瘋癫的身影。
依舊毫無結果。
可能是上天垂憐,就在不久前,他竟然從學院的地下室裡發現了一台備用定位的機器。
夏夜晚以尋找舊友為由向陳志澤提出重新開啟定位,上月初他去023,陳志澤終于告訴他:“寶貝,你要的人我們找到了。”
當時夏夜晚像一灘水一樣陷在柔軟的床上,麻木的心在那一刻迸發出跳動的聲響。
這是他現在已知的,僅有的,活下去的希望。
于是他強撐着殘破身體,根據得到的地址找到紫木山,而當時那裡唯一有人煙的地方,就是思博藥廠。
夏夜晚查了思博藥廠的所有可以進入的研究所,制藥工廠,甚至是商務辦公室。他扮演着一個瘸腿的清潔工,親眼見過每一位員工的面容,躲在暗處觀察過每一雙眼睛,聽過每一張嘴裡吐出的言語。
卻始終一無所獲。
就在這時,季方儒的大訂單就來了。
這太巧了,巧到好似命運的安排,引誘他走來。縱使半信半疑,可即使彌足深陷,也依舊會選擇一往無前。
因為他不知道是否還能活着找到下一次機會,探究下一次的線索。
如今看來,天降的機緣就是鮮紅的毒蘋果。這些他嘔心瀝血,絞盡腦汁,拖着形同朽木的身體拼盡全力找到的,不過是一場擁有華麗外表的空歡喜。
他,就像那些在地下賭場裡将所有積蓄推上牌桌,孤注一擲,卻又一敗塗地的賭徒。
老管家将浴室也消毒完畢,夏夜晚穿過的衣服被裹進厚厚的袋子裡。他走出浴室的門,看見坐在窗前獨自崩潰的少年。
貝岩脫下手套,将淩亂的桌面收拾幹淨。
“這些,便是全部了嗎?”少年聲音嘶啞,問道。
“除了那個叛徒,都在這裡了。”即使面對人質,老管家依舊彬彬有禮。
“我想見季先生。”
“面對面的嗎?”
“對。”
“好的,我會向先生傳達您的意願。”
“有事,您可以打床頭的那台電話,直接拿起,無需撥号,等待片刻即可。”
交代完一切,管家躬了躬身,準備退出房間。
就在這時,
“咚”地一聲。
管家連忙推開門,隻見夏夜晚倒在地上,暈了過去。
寂靜無聲的天地。
步履蹒跚的旅人。
夏夜晚先是感覺自己在漫天大雪的冰川上行走,繼而又感覺自己掉進了滾燙的岩漿裡。
他掙紮着,身體卻不斷沉下去。
徒勞地,最終還是被炙熱包裹了。
沉淪的感覺卻讓他放松了緊繃的肌肉,任黑暗将冰冷的軀幹吞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