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腌臜事姚子同從來不讓他知道。
就像商業競争中的那些肮髒手段,姚子同也不會讓他參與。
虧他以前一直以為庫債是個好東西,是真的能讓百姓省下錢的法子。
可能它出現的初衷确實是這個,但多年過去,早已變了味兒。
他撐着額頭問:“承平也要交這些稅嗎?”
孫掌櫃搖頭。
風念安苦笑。
承平商号不是京城本地的商号,是福州的,卻不用交那些雜稅,可見這些雜稅交不交完全取決于有沒有背景。
富人也許會變窮,但窮人絕不可能變富。
鳳州計劃落空,風念安回府後有些沉默。
風守禮戴月而歸,回到書房一開門,就見風念安逆光坐在椅子上。
“枕月?怎麼不點燈。”
風念安的臉隐在黑暗中,隻能模糊的看見一個輪廓。
“爹,我有個問題。”
風守禮聽出他的語氣不對,放下點燈的手坐在他對面:“怎麼了?”
他垂着眼睫,“庫債走到今天,是不是早就違背了它的初衷?”
風守禮不知他怎麼突然會問這個,莫名其妙問:“緣何有此一問?”
“我聽說了鳳州的事。”
“你是說鳳州稅?”風守禮恍然。
他拍拍風念安的肩膀:“此事自有戶部解決,不是你該操心的。”
“我身在禦史台,卻從未聽察院黜陟使說起過。”
察院黜陟使負責巡察外府官吏功過,按理說私設稅收已屬重罪,可他卻從沒聽同僚談論過,可見這種事是有多尋常。
風守禮見他這不可置信的樣子忍不住發笑:“你不是說,你沒想匡扶社稷麼?這種事,屍位素餐的人不需要知道。”
都這種時候了他還在挖苦自己,風念安無語:“爹……”
“想好你要做個什麼樣的官,再去考慮其他。”風守禮把他拉起來,推出書房,叫來淮東:“送少爺回去睡吧,天色晚了。”
淮東扶着他回院子。
風府雕梁畫棟,移步換景,出了風守禮的書房,拐進一道月門,就進了一片花圃。
花圃裡有廊亭,穿過一座假山石,能串聯起府中所有院子。
造型精美,設計巧妙。
他們家是真的很有錢。
他以前覺得這些錢是姚家辛苦掙的,姚萍拿分紅而已,天經地義,可是現在卻覺得心虛起來。
淮東幫他寬衣,扶他上床,點起安神香,然後熄燈出去。
風念安躺在床上望着屋頂,看見床帳上的金鈎。
他伸手摸一把床帳,蠶絲的。
夏季酷暑,今年雨水少,尤其幹燥。他的房中卻擺着兩大盆冰塊,用以消暑降溫,融化的冰水還能提高濕度,有小厮定時更換,保持房内清涼舒适。
可是這些跟他有關嗎?
他蹙眉。
從哀民間疾苦中脫身出來看,這些跟他有關系嗎?
雜稅不是他定的,庫債不是他發的,他什麼都沒做,為什麼要為此心虛?
雜稅不是今天才出現,隻是他今天才不小心知道了而已。
這麼多年都過來了,所以大家的日子還是能過下去的,否則百姓不會容忍這麼久。
是的,一直如此,并不稀奇,事态并不嚴重。
他隻是個混吃等死的人而已,操哪門子心。
還“想好你要做個什麼樣的官”,當然是屍位素餐的混官。
正直得堪比金箍棒的湯綏都管不了,老頑固派他爹也管不了,他這個攪屎棍能管什麼?
安神香開始發揮作用,他眼皮沉重,神思恍惚,在自我催眠中緩緩睡去。
等到了第二天,他已經不再糾結昨晚的事,隻想着怎麼從别的地方撈點錢補上虧空。
直到七月十二,出了一件大事。
朝會上,四喜剛說完“有事啟奏無事退朝”,就見大理寺卿章鵬和少卿李安同時出列。
“臣有本要奏!”
殿内百官皆是意外。
同為大理寺官員,有什麼事一個人說不就行了,怎麼還搶上了?
周慶點道:“章愛卿,你先說。”
李安隻好先退回去,聽章鵬彙報:“昨日,鳳州刺史吳廣志于家中遇害,身中數刀,其中胸口、喉嚨為緻命傷,其他部位遍布大小共計十三處刀傷,手法殘忍。節度使火速破案,将主犯一人、從犯七人緝拿入獄,經審問,皆對所作所為供認不諱。嶽桐霏謀害朝廷命官,按律當斬;從犯刺字發配。因此案性質惡劣,牽連甚廣,請求陛下從嚴處理,盡早執行,以儆效尤,揚我國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