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呢?
……
風守禮走後,風念安沒再跪着了。
他坐在墊子上,拿了個供桌上的橘子剝着吃。
這是風守禮問他的第二句話。
第一句是:“你要做個什麼樣的官?”
現在又問他:你活得明白嗎?
是成為千千萬萬個被曆史遺忘的庸人,還是明确心中所求,做一個有追求的人。
他依然在猶豫。
風守禮臨走時,拍着他的肩膀說:“其實你已經有答案了,隻是還放不下。”
他一一撕掉橘子瓣上的白色經絡,摘幹淨了才放進嘴裡。
有點酸。
酸得他鼻頭也跟着泛酸。
供桌上燃着高香,白蠟燭光搖晃,祖宗排位在他身上投下斑駁光影。
放不下啊,怎麼能放得下——
眼前是列祖列宗,背後是風家九族。
他把剩下的橘子放回供桌上,緩緩搖頭:“我不敢。”
風守禮自己都不敢做的事,怎麼會覺得他敢?
他後退幾步,抹了把眼角将墜未墜的淚,轉身走出祠堂。
……
國舅的案子告一段落,鐘離燼深入虎穴探得真相,負傷而歸,周慶說他很是感動和心疼,所以特允其上朝時穿紫袍金帶,又賜夔龍紋三足鼎一尊,彰顯榮寵。
風念安直接在大殿上參奏鐘離燼不修邊幅、邋裡邋遢,長平王府真好一個“草長莺飛”!連自己家都收拾不明白,簡直有辱斯文,不配領賞。
周慶聽完很是狐疑:“可有此事?”
别人還沒說話,端王先出來了:“前些日子兒臣去王府探病,确見王府斷壁殘垣、雜草叢生,可見将軍為官清廉。”
鐘離燼回得正義凜然:“保暖則易怠。為官者,當清正廉明,切不可耽于享樂。今歲大旱,民有衣不蔽體、食不果腹之苦,臣何顔獨享安樂?臣有一席足以容身,已是十分滿足。”
他這話說完,滿屋子除了他全都坐立不安。
你窮就說窮,踩我們一腳幹什麼!
合着就你憂國憂民憂天下,就你是好人?
連湯綏都面有愧色,真的在自我反省:鐘離燼都知道省吃儉用,連房子都不修,有張床就滿足了,我居然還敢住三進院?我有什麼臉!
周慶也是頭回見這麼哭窮的,閉眼長出口氣,很想問問他之前給的那些賞賜都哪去了?
可是不能問,問了顯得他小氣。
他把工部尚書點出來:“龔愛卿,着幾個人抽空去幫鐘将軍把府上收拾收拾。”
然後又對鐘離燼說:“你自己去牙行挑幾個順眼的,回頭讓戶部報銷就是了,一并算在這次鳳州案有功的封賞裡。”
鐘離燼叩頭:“謝陛下!”
其餘人嗤之以鼻。
剛還“斯是陋室,惟吾德馨”,陛下撥款馬上就“謝陛下”了,你好歹推诿兩句呢。
散朝後,華諾看着四下無人,湊過來問風念安:“你故意的吧?啧,”他咂巴咂巴嘴:“還打抱不平上了。我跟你講,這種事兒以後少幹!”
“一個宅子而已……”
“你知道我說什麼。”華諾瞪他一眼:“我去探病你還不讓我去,怕我罵你是吧?你看看你幹這事兒,怪我罵你?得虧這是有驚無險,要真在節度使府被認出來怎麼辦?讓鐘離燼為你殺人滅口、屠了節度使府啊?”
風念安回想了一下,覺得鐘離燼還真會這麼做。
譚少維要扣他當人質時,鐘離燼那一瞬間迸發的殺意毫不摻假。
華諾見他這表情忍不住在他頭上杵了一下:“别犯傻了!殺害朝廷命官是死罪,他能為你冒這個險?你以為你倆什麼關系!”
風念安不與他争辯,隻說:“你不懂他。”
他那人,護短又強勢,看似做事不顧後果、一味橫沖直撞,實則粗中有細,還有幾分江湖人的豪爽和義氣。
“啧啧啧,”華諾簡直沒眼看,舍不得戳他那張臉,就拿手指頭不停戳他胳膊:“我不懂,你懂?風枕月,那鐘離燼是會下蠱是吧?”
風念安失笑,推開他的手:“行了,趕緊走吧,一會兒趕不上點卯了。”
兩人走出皇宮正要上馬車,剛好看見後面鐘離燼跟傅宜并肩從宮裡出來。
兩旁人流湧動,鐘離燼沒打招呼,遠遠朝他們挑了個眉。
風念安笑着眨下眼,算是回應。
給一邊的華諾看得眉頭緊鎖,一愣一愣的。
這倆人眉來眼去什麼呢?這一趟鳳州行到底發生什麼了?
他跟上馬車,一把将風念安按在車壁上逼供:“你這幾天到底發生什麼了,是不是沒跟我說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