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蹲大牢有牢飯吃,不能讓犯人餓死是嗎?”
鐘離燼一聽就知道,這是來鬧事的。
前排還有個拄拐來的老太太,牙都掉沒了,顫顫巍巍口齒不清地說:“我也搶了,我搶了三個縣呢,一百多石,是搶的最多的!”
方瑾正在努力維持秩序:“大家都回去吧,官府辦案是講究證據的,你們這樣……”
站在前排的青年打斷他:“你們不就是要抓人嗎?反正也不赈災,也不管老百姓的死活,幹脆把咱們都抓進去,還有牢飯吃,多好!”
方瑾一個人一張嘴,說不過下面那麼多人,急出了哭腔。
鐘離燼一路小跑出來,站在台階上,高聲道:“諸位,聽我一言。”
“我知道流匪所行之事也算義舉,但國有國法,搶劫糧倉罪不容恕,不過看在他們也是被逼無奈的份上,我會請求陛下從輕發落。新的赈災糧已經在籌集,過不久就會送過來,不會讓大家餓肚子的。”
義軍的出現無非就是為了讓大家吃口飽飯,隻要赈災糧到位,百姓沒有理由起義。
可是汀州的情況明顯跟他預想的不一樣。
“赈災糧來了又怎麼樣?又到不了咱們老百姓嘴裡。”
鐘離燼好像發現了突破口,追着說話的青年問:“你說這話什麼意思?”
青年怒道:“什麼意思你不知道嗎?你們官官相護,都是一個德行,别以為你是外地來的我們就信你!”
“就是,裝什麼清白!”
“休得胡言!”方瑾手忙腳亂指揮衙役:“這刁民胡說八道,還不快把他抓起來!”
青年一梗脖子往前湊:“抓啊!你抓啊!老子就怕你不抓!”
“兄弟們!毆打官差可以判刑!”
“打他們!”
“搶糧倉!”
老太太揮着拐杖就給了傅宜一杵子。
不知道後面是誰抓了一把牛糞往前扔,鐘離燼剛躲開,迎面就被人往身上潑了一盆隔夜馊菜湯。
傅宜被老太太用拐杖捶得抱頭鼠竄,不敢還手。
鐘離燼捂着嘴,指揮官兵:“把人群隔開!”
方瑾勸他:“這群刁民頑固不化,跟他們是講不明白道理的!”
鐘離燼睨他一眼:“他們為什麼對官府失望透頂,你不知道?粥棚明明發的是粟米粥,對災區來講已經很不錯了,他們為什麼還如此不滿?這粥棚裡幾真幾假,我沒來得及查,但你應該比我清楚。”
方瑾被他冷冷幾句話,說得背後冒涼汗。
引起民怨的時候,鎮壓是下下策。
冷處理,然後默默做實事,讓百姓看見變化,才是正經。
“你先回去。”
方瑾早就想走了,他轉身剛要進衙門,就見風念安走出來:“風大人?”
風念安略微颔首,算是打過招呼。
他在後院都聽見前面的喧鬧聲了,實在坐不住,還是想出來看看。
鐘離燼一看他來了,趕緊把人往院子裡推:“快回去,這會兒正亂。”
風念安被他身上的味道嗆得咳了一聲:“你這……”
他話沒說完,一潑牛糞就砸在他的肩膀上。
雪白的衣裳頓時沒眼看,惡臭撲鼻而來,風念安呼吸暫停,腳下踉跄。
還有人在嚷嚷:“這也不是個好人!一起打!”
鐘離燼壓了半天的火眼看着就要爆發,愣是生生忍住了,咬着牙冷着臉将風念安推進去。
“關門!”
大門緩緩關閉,将百姓的辱罵聲隔絕在外。
他狠狠捏了下手指,餘光看見方瑾。
方瑾被他冰冷的眼神攝得往風念安背後躲。
但風念安并沒有給他當避風港的意思,已經一言不發、忍無可忍地帶着淮東跑回去洗澡換衣服了。
方瑾跟鐘離燼四目相對,半天才擠出來個卑微的笑:“下官去給您備水更衣。”
然後躲開鐘離燼意味深長的目光,跑了。
他現在已經基本可以确定,災民起義的最大原因是官府赈災不利,至于具體是怎麼回事,還有待調查。
隻要真相揭發,讓幕後黑手落入法網,百姓對官府的恨自然也就随之消弭。
之後不管是赈災還是追捕流匪,便都沒有阻力了。
鐘離燼換好衣服去找風念安時,他正在案前不知道寫什麼。
“你說你突然出去幹什麼。”他繞到風念安身邊,坐在桌子上問:“傷到沒?”
風念安幽幽擡頭:“心靈受傷算嗎?”
鐘離燼知道他這是沒事,調侃道:“算,你想怎麼治?我給你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