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念安等其他人都誇完了,才慢悠悠跟着附和兩句:“鐘将軍确實運籌帷幄,用兵奇詭,令人眼前一亮,唯一美中不足的麼……”
他說到一半,留面子似的,閉嘴了,但那意思很明顯——鐘離燼做錯事了,但是無傷大雅。
衆人的誇贊暫停。
周慶很英明的說:“風愛卿但說無妨。”
鐘離燼也身正不怕影子斜,而且他也很好奇風念安還能參他什麼。
風念安咳了兩聲:“鐘将軍什麼都好,就是個人的一些生活習慣有待改進。比如——睡姿。”他不忍直視似的癟了癟嘴:“鐘将軍的睡姿可能不大标準,晚上鼾聲有點大,這可不是好習慣啊。”
鐘離燼差點笑出聲,又死死憋住,生生給自己憋岔氣了。
他大喊冤枉:“陛下!這絕對是污蔑!臣睡覺從不打鼾!不信您可以聽聽!”說完,他跟被蛇咬了的農夫似的,怨怼悲憤地指着風念安:“我自問這段時間待你不薄,處處照顧,并未苛待,你為何這般對我!”
周慶心說我并不想聽你的鼾聲,于是看向風念安,轉移矛盾。
風念安兩手一攤,極其無辜:“我也沒說什麼啊,我都沒寫折子,隻是善意的提醒嘛。我要是真想挑你毛病,你這一手醜字豈不是更上不得台面?”
說着,他從衣袖裡掏出來一張紙,展開給衆人看。
鐘離燼一看那紙差點沒氣死。
那是他去義軍裡卧底的第一天,去錢程家裡搶劫時正好碰上風念安,晚上回去給他寫地址的時候留下的,沒得到他居然還留下來了,還帶到朝會上!
紙上一共有兩種字體,最上面的兩行是娟秀的行楷,每個字大小統一,筆鋒柔韌,行雲流水,一看就出自大家;下面是一筆草書,氣質狷狂,龍飛鳳舞,部分筆畫多的還擅自進行了簡化,而且想到什麼寫什麼,字體比上面的行楷足足大了兩号,斜着貫穿整張紙。
如果單論字,其實這字不算醜,鐘離燼畢竟也是練過的,但如果說好看,那就得看跟誰比了。
跟上面那兩行行楷比,明顯不是一個水平。
連鐘離燼自己看着都臉紅,也難怪風念安會說他字醜。
但承認歸承認,拿這個在朝會上說就有點過分了,他立馬反駁:“我一個武将,我是一個武将!”他擲地有聲地強調:“我要那麼好的字幹什麼?去天橋下賣字畫嗎?還是一字能抵百萬兵?”
周慶也覺得他有點無理取鬧了。
鐘離燼的字足夠用了,不是誰都得把字寫到能出去拍賣的程度的。
可惜他本來以為風念安能挑到他點什麼錯處,這樣一來不給封賞的理由就有了,結果風念安居然就吹毛求出來這麼點不堪大用的疵,頓時無語。
他剛要幫着鐘離燼說兩句話,就見風念安慢吞吞又把那張紙折起來揣回袖子,說:“我也沒說什麼嘛,又沒有要參鐘将軍的意思。”
他還委屈上了!
鐘離燼以前隻知道他會演,沒想到他還這麼能裝!這欲說還休的樣子,任誰看了都得說一句他鐘離燼欺負人?
最後還是周慶阻止了這場鬧劇。
散朝後華諾才敢笑,湊近風念安問:“那字是怎麼回事?你說這個之前跟世子打過招呼嗎?”
“當然沒有。”
華諾撞撞他的肩膀,手往他袖子裡伸:“拿出來再給我看看。”
風念安躲開他的手,瞪他一眼:“别找事。”
“看看能怎麼,剛才不都……”他話說一半,往風念安袖子裡伸的胳膊就被人拽住了。
回頭一看,鐘離燼面無表情地站在他身後。
華諾收起臉上幸災樂禍的笑,讪讪地收回手:“那什麼,我着急點卯,先走了啊。”
他腳底抹油溜了,鐘離燼朝風念安伸出手。
風念安揣着袖子問:“嗯?”
鐘離燼催促:“嗯什麼嗯,還給我!”
風念安不動如山:“是你自己的東西才叫‘還’,這個是我的。”
“你别不講理。”
風念安掃一圈周圍還沒走幹淨的同僚,善意提醒:“别在宮裡欺負人啊。”
他折身要走,鐘離燼卻不管不顧起來,再次攔在他面前:“快點!”
風念安看他真着急了,強忍着笑從袖子裡把東西掏出來:“行行行,我哪敢不給啊。”
鐘離燼把東西接過去塞懷裡,扭頭走了,步伐還有些着急。
風念安看着他的背影想笑,但又注意到旁邊的同僚都看着自己,隻好強行把即将上揚的嘴角壓下去,硬生生扯出來一個被人欺負了還不敢說、又倔強得不願意展露脆弱的表情來。
衆人一看趕緊過來安慰:“世子是外府來的,沒規矩慣了,禦史大人千萬别放在心上!”
風念安跟他們左一句右一句,更加坐實了被欺負的形象。
但是他沒想到鐘離燼居然還挺在乎自己那手字,他以為這人除了行軍打仗的傷亡和徐州,什麼都不太在乎呢。
不過沒關系,他的墨寶又不止一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