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綏謝了恩擡起頭,卻沒有起身,而是說:“臣有本啟奏。”
周慶不明所以,心說你奏就奏,也沒多大事需要跪着奏吧?
可他一看湯綏這模樣,又覺得他要奏的恐怕是個驚天大案。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有些心虛地避開湯綏地眼神,嘴唇翕動兩下,不太自然地說:“奏。”
他這點不自在的反應落在風念安眼中,他腦子裡突然升起一個可怕的猜測——人在毫無預兆的聽見一件并不明确的事時,第一反應應該是好奇和震驚,如果出現了心虛,那隻有一種可能,就是這件事跟自己有關。
湯綏要說的事明顯不會是件好事,為什麼陛下會第一時間将自己帶入,還露出心虛的表情?
他暗地裡做了什麼不可告人的事嗎?
他心裡的猜測尚未得出結論,湯綏已經開口了。
他跪的筆直,無所畏懼地朗聲道:“臣要參飛龍軍右将軍張安勝監守自盜,私吞數十萬赈災銀,僞裝成山匪搶劫,誣陷五府山!”
此言一出,四座巨驚。
周慶差點從龍椅上站起來,張安勝第一時間看向太子,太子率先反駁:“湯大人此話可有什麼證據?”
湯綏不慌不忙地捧起手裡拿着的冊子:“臣近日整理轉運司賬目,核對榷倉記錄時發現疑點——靖州海縣榷倉中缺少赈災銀出入庫記錄。臣昨天特意去了一趟海縣調取本地記錄核實,發現确實沒有這批赈災銀的記錄,連當地官員也對此毫無印象。陛下,百萬赈災銀途徑之處是必須落腳在榷倉的,如榷倉之間相距甚遠,當日無法抵達,也該暫留驿站,可臣将沿路上的驿站一并走訪過,并沒有相似體量的官府隊伍留宿。”
四喜已經将他帶來的榷倉記錄抄本呈給周慶,周慶越看臉色越難看,看完瞥了一眼太子。
太子立馬說:“赈災銀事關重大,為防止遭歹人觊觎,進行僞裝、或者分批次運輸都是合理的,這并不能成為證據啊湯大人。”
湯綏好似早有準備一般,繼續說:“抄本裡有赈災銀從離開京城到被五府山山匪搶劫期間的所有記錄,包括商隊租用貨倉的記錄。至于僞裝……太子殿下,進出貨倉都是需要核驗的,官府赈災銀再怎麼僞裝,到了貨倉都是到了自己家的地盤,何須再僞裝?”
榷倉的流動性很強,大部分都是空的,所以會租用給商家暫時存放貨物,久而久之,榷倉裡就單獨分了一部分倉庫出來專門用作商用。
但不管是榷倉還是貨倉,進出都要接受檢查,避免買賣禁品——如軍械、走私的鹽、鐵和茶葉等。
所以不管赈災銀表面上僞裝成什麼樣子、分成多少個批次,都不可能瞞過榷倉記錄,除非它根本就沒有進過榷倉。
就在湯綏跟太子對峙時,張安勝跳出來喊冤:“這絕對是污蔑啊陛下!百萬赈災銀,随軍護送者高達二百人,怎麼可能不經過榷倉?我不知道為什麼記錄上沒有這一筆,但這絕對是污蔑!末将的二百弟兄身隕此戰,為赈災銀鞠躬盡瘁,怎可受此污名!請陛下明鑒!”
對于他這番自述,湯綏隻給了倆字:“詭辯。”
周慶把榷倉記錄放下,說:“命人将靖州轉運使和榷倉主簿一起宣入京吧。此案證據不足,先移交大理寺查辦。”
他看着張安勝,幾不可察地歎口氣,繼續說:“張安勝暫時革職,禁足于府,無召不得出,任何人不許探視。”
張安勝叩頭:“臣真是冤枉的!陛下!”
周慶一擺手,不願多言,張安勝被内侍請出去了。
與風念安擦肩而過時,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竟然看見張安勝放松似的閉了下眼,松了口短暫的氣。
今天這場朝會簡直處處透露着詭異,他從朝會後半段開始就沒怎麼聽過别人在說什麼,一直低頭琢磨這件事,連華諾跟他說話都沒聽見。
華諾怼了他一下:“想什麼呢?”
風念安這才回神:“我總覺得陛下……”
脫口而出到一半,他又止住了。
沒影的事,他自己怎麼想都行,但大肆宣揚就不對了,而且如果真跟他想的一樣,那這件事就遠比赈災銀丢失更加複雜,還是先不要讓旁人知道。
華諾追問:“陛下怎麼了?”
“沒什麼,就是覺得連赈災銀都貪,有點太過分了。”
華諾莫名其妙:“那群人什麼德行你不知道嗎?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他們。”
風念安釋然一笑:“是啊。”
兩人在門口分開,風念安往禦史台走,上車前看見鐘離燼正好路過。
兩人的目光短暫地交彙了一下,鐘離燼什麼也沒說,但風念安就是從他的目光裡看出來一點點“欣慰”,也不知道哪來的。
他坐在車裡,朝會上的各種細節放大了在腦子裡過一遍,他越想越想不通。
湯綏拿到缺失的榷倉記錄後,當庭參奏張安勝監守自盜,按理說張安勝應該是第一個跳出來喊冤的,但為什麼第一個說話的卻是太子呢?
太子急不可耐地出來反駁湯綏,然後張安勝才順着他的話進行辯解。
所以,貪了赈災銀的是太子?張安勝隻是他的一把刀?
可是張安勝是太尉心腹,沒聽說太尉跟太子有什麼交集啊,他不是陛下的人嗎?
可是這又說不通為什麼陛下在看到榷倉記錄的抄本後第一反應卻不是去看嫌疑人張安勝,而是瞅了太子一眼——非常小幅度的擡了下眼皮,隻掃了一眼就迅速移開了,但當時風念安正在想湯綏失蹤一夜原來是去核實榷倉記錄了,所以一直盯着陛下手裡的抄本,剛好看到這一幕。
監守自盜的嫌疑人和陛下,在看見證據時的第一反應都是去看太子,所以太子除了剿匪,到底在這件事裡還扮演着什麼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