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離燼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錯了,他覺得風念安剛剛看過來的那一眼,眸中似乎有淚光。
裹着說不出的失望和悲哀。
跟雪一樣涼,又比雪厚重許多,穿透視線落在心上,冰得他心髒狠狠一縮。
……
隆重的儀仗隊在門前停下,太子周岩一襲白袍,給湯綏上了三炷香,又安慰湯老夫人幾句,現場命禮部對她多加關照。
“宮中事忙,我不便久留,您保重身體,切勿過于哀思。”
說完,他看一眼站在前排的趙建德。
趙建德會意,在他最後不久便悄悄離開前院靈堂,在門口找到周岩。
周岩語氣裡是掩飾不住的驚慌:“湯老是老臣了,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趙建德八風不動:“殿下慌什麼,這不是那位默許的嗎?刀是用來砍瓜切菜的,如果有一天對準了拿着它的主人,再鋒利也得被折斷。”
縱然這事做得漏洞百出,陛下也不會嚴查的。
周岩知道理是這麼個理,他就是有些怕,怕湯綏一死,會徹底激怒那群迂腐的老頭,萬一向上施壓成功,誰來當這個替罪羊?
“那些人……”
“沒人會做什麼。”趙建德不知道他哪擔這麼多沒用的心,耐着性子解釋:“都是有妻兒老小的,誰也沒多長個腦袋,前車之鑒在這擺着,誰會活膩了找死?殿下就把心放在肚子裡,這陳年舊案,陳着陳着也就沒人記得了。”
……
湯綏死後,禦史中丞曹儉頂替了他的位置,升任禦史大夫,郭涵升為禦史中丞,風念安成為台院新的台端——這回他是被迫頂上的——孟華被調去了殿院,檢查百官儀态禮節,維護陛下尊嚴。
簡言之,在朝會上維持秩序的擺設。
新的辦公房間要明天才能整理出來,今天主要是跟接任的人交接工作,但風念安沒什麼需要交接的,所以整個禦史台就數他的房間最安靜。
他雷打不動準備補眠,可是推開門一看,差點懷疑自己走錯衙門。
他擺手讓淮東出去:“守好門。”
屋裡,鐘離燼趴在他的書桌上睡着了。
他自覺開關門的動靜不大,可鐘離燼還是醒了,睡眼惺忪地揉着後脖頸:“這一晚上可累死我了,什麼時候能回長平關啊。”
風念安把狐裘大衣挂起來,聞言有些好奇:“你平時在長平關都幹什麼?”
“開戰前訓練,或者跑腿,開戰後運送一些辎重,或者後方防守。”說完他還強調了一下:“我們作息很規律的。”
不像飛虎軍,三天兩頭得幫忙處理案發現場,要麼就被外派到外地幹一些吃力不讨好的活。
前兩天撈湯綏就一宿沒睡,一早還得在朝會上彙報情況,接着又去排查,連軸轉了好幾天,他感覺自己現在都不需要枕頭和床,三息之間沒人跟他說話,他就能兩眼一閉自動入睡。
他站起來活動活動,順便醒神,風念安一指旁邊的小床:“可以躺會兒。”
鐘離燼搖搖頭:“我又不是來睡覺的。”他問:“你給湯老什麼東西了?”
如果不是湯綏突然掌握了什麼證據,也不可能遭來殺身之禍。
但案子已結,湯綏的人脈也不算很廣,單憑他自己都要掌握重要證據很難。
八成是風念安提供的。
“賬本。”
風念安也不想隐瞞了。
他現在有點累。
見鐘離燼沒有要躺下睡一覺的意思,他自己就把床霸占了,脫了鞋爬上去,卻睡不着,瞪倆眼睛盯着房頂。
湯綏是唯一的明棋,他死後,誰還能不怕死地站出來繼續翻案?
大家都是拖家帶口的人,自己的命能拿去搏,妻兒老小的命呢?
湯顯宗遠離京城,對這些事一無所知,他就算真想翻案,也無從下手。
事情到這,好像已經成為死局。
他正迷茫着,鐘離燼忽然坐在床邊,碰碰他的手臂:“還想翻案?”
風念安好像還沒回神,過了一會兒才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地說:“我是不是應該感謝他啊,放過了我。再去翻案,豈不是不給面子。”
鐘離燼起初沒聽懂,怔了一下才捕捉到什麼,眉心跳了一下:“有人知道你給湯老提供證據?誰?”
“……楚墨。”
說到這個人,好不容易消解一點的情緒又翻湧上來,他閉上了眼。
鐘離燼看見他睫毛根部的濕潤,心又跟着涼了一下,刺激着手下意識放在他的頭上,輕輕揉了一下。
風念安多少年沒被人摸過頭了,被他吓一激靈,睜開眼,頭一歪逃離他的掌心。
鐘離燼手中一空,招魂似的六神歸位,突然發覺到自己有些唐突,默默縮回手。
還不忘轉移話題:“就賞雪會上那個藍衣服的小白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