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離燼觀察風念安,怕他太受打擊
鐘離燼一下沒拽動,戀戀不舍地收回手,目光終于落在了紙上,看見那一串數字,大概猜到了:“這是被貪掉的赈災銀?”
風念安點了下頭:“我隻能估算出個大概。”
說着話,他已經寫完了,将紙張推給鐘離燼,鐘離燼雖然沒有他對數字那麼敏感,但也一眼就看出了問題——沒辦法,連大街上的孩子都知道赈災銀在五府山被搶了将近一半,他一看這數字就明白風念安的意思。
“你是說,有一半的赈災銀可能根本就沒出京。”
風念安點頭。
“但是現在問題是,這筆錢占了赈災眼的半數,不管是誰拿的,都應該有政敵跳出來互相揭發才對,可是從湯綏翻案到現在都沒有人出來提供線索。”
端王和太子鬥得這麼狠,巴不得将對方踢出京城,就算這事兒跟對方沒關系,也會想方設法讓他沾上關系,唯恐天下不亂,畢竟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嘛,這麼好的栽贓陷害的機會可不多。
可是直到現在,所有人要麼不吱聲當鹌鹑,要麼擺出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積極配合,居然沒有一條瘋咬的狗,這不正常。
鐘離燼提出猜測:“會不會,他們都不幹淨?大家都不占理,與其互咬,不如都當鹌鹑,最後選出來個互相都不得罪的替罪羊。”
風念安有想過這個可能性,但他覺得可能性不大:“如果是兩邊都貪了,那就算均攤,一邊也才二十多萬。這個數字乍一看可能不少,但實際上并不算很多。”
李鶴在鳳州搞苛捐雜稅、控制庫債價格賺差價時,掙得比這多多了。
“用這個借口對付政敵的收益明顯比貪污這區區幾十萬更值。”
鐘離燼對京城這些人的彎彎繞繞還是沒有他懂,聽他說完自己琢磨了一下,覺得他說得有道理,遂一手抱胸一手撐着下巴思考起來:“那是為什麼呢?”
他摩挲着下巴的手指下意識就要往嘴裡送,被風念安眼疾手快地拽下來:“你……”
鐘離燼少見的羞赧着笑了一下,順手拿起那一摞草紙翻看。
風念安有半晌沒說話。
他其實長了一張薄命相,膚色淡,唇色淡,眉目也淡,笑起來時還能多幾分人氣,一旦斂去神色,垂下眼睫,整個人身上的活人氣就跟着散了八分,一眼望去像尊精美易碎的陶瓷擺設,令人無端生憐。
鐘離燼以為他是想起了湯綏和李奉,心裡還不能接受,便想安慰幾句,可他實在不太懂怎麼說這種寬慰的話,憋了半夜也隻憋出來一句幹巴巴的:“雁過留痕,隻要做過就一定會留下痕迹,咱們已經掌握很多線索了……”
風念安忽然打斷他:“你還記得李大人在大殿上說的話嗎?”
李奉說的太多了,鐘離燼回憶片刻,問:“關于湯老和陛下那幾句?”
風念安點頭。
那幾句話說得堪稱直白。
什麼叫“湯綏是陛下的刀”?
又反問陛下湯綏是“為誰而死”。
裡面的事簡直不能深思。
鐘離燼明白了他的暗示:“如果陛下也從中得利,那這件事還查嗎?”
風念安呼出口氣:“我有個想法。”
鐘離燼:“什麼?”
“三司會審根本靠不住,他們審的是推舉誰來當這個替罪羊,而不是案子的真相。這件事隻能靠我們自己。”
鐘離燼正算計着怎麼把最底下的那張“字帖”神不知鬼不覺地藏起來,聞言手上動作頓了一下,側頭看他。
他靠坐在書桌裡側,風念安坐在椅子上,看他時需要仰起頭,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清明,帶着一點破釜沉舟的堅定。
鐘離燼:“你想好了?”
風念安靠在椅背上長出口氣:“文死谏,如果每一次真相都需要一條人命去填,那亂葬崗恐怕都埋不下要死的人。”
這還不是最可悲的,最可悲的是願意死谏的人已經死了。
他神遊天外時,鐘離燼手指靈活地一伸一縮,将最後一張紙收進袖口,終于松了口氣,那點鬼鬼作祟的心虛瞬間消散。
然後他看着風念安一直低垂的眼,突然從他剛剛的話裡聽出幾分言外之意。
“這可是條不歸路,一旦踏上,就不能回頭了。”
他有長平關兜底,鐘嶽和十萬大軍就是他的底氣,風念安什麼都沒有。
不僅沒有,他甚至全家都在京城這個狼窩裡,一旦東窗事發,全家老小,就算是隻蚊子都得被五馬分屍。
可是那能怎麼辦呢?
“湯老的死因就靠你調查了,我不方便插手,你注意背着點人。”
這事陛下交給了太子,肯定被嚴防死守,查起來不會容易。
說完話,他撐着椅子站起來:“我不方便常過來,你有事托錢莊給我傳消息吧。”
他說完要走,被鐘離燼抓住胳膊:“此事要從長計議,你有什麼想法記得跟我說。”
風念安不知道在想什麼,沒說話,隻拍拍他的胳膊表示自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