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恨我……”
“沒有。”風念安打斷他:“我沒資格恨你,我要真有膽魄,就不該借湯老的手去揭發,我恨我自己。”
“不一樣。”楚墨哂笑:“你沒有做錯什麼,站在你的立場,你已經盡力了,但我是背叛了你們,助纣為虐。我這幾日夜不能寐,一閉上眼全是湯老在戶部查賬的場景,洗臉時感覺捧起的不是水,是李學士灑在金殿上的血。我要瘋了。”
他狠狠閉了下眼,語氣近乎絕望地懇求:“我真的要瘋了,我想走。”
三司會審後戶部忙得不可開交,這個時間壓根沒人敢撤牌子回家,後院小路上空無一人。
一陣北風吹來,抖落滿樹積雪,撲簌簌落進風念安的衣領裡,他縮了下脖子,揉着凍得麻木的雙手問:“你知道結果是什麼嗎?”
“我相信你能保我一命。”
風念安不受控制地擰了下眉。
他看起來就那麼像個好人?
喬蘭信他還說得過去,畢竟他給了她一個照身貼,好歹算是給了她一條命,可楚墨憑什麼也以為他會幫他?
就憑他拿着湯綏的稿紙找到自己時,自己收下了?
“你若能躲過一劫,往後在京中大有前途。寒窗苦讀十年,為的不就是這個嗎?”
郭涵和郭淳兄弟倆當初也跟楚墨差不多,但他們選擇了扶搖直上,如今已經在京中站穩腳跟,于朝會上有一席之地了。
楚墨聽完自嘲一笑:“可能我還年輕,還有些心高氣傲,不屑與之為伍。”
他歎口氣,有些怅然:“如果我沒有年邁重病的父母,或許會很想跟至明兄認識一下。”
李安父母早亡,是跟着祖父長大的,進京趕考那年祖父病逝了,考上狀元的第一件事就是為祖父守孝。
本來朝廷有意給他一年孝期,被他拒絕了,說自己并無親友,守孝在哪都一樣,沒必要非得在墳前天天對着墓碑吃飯。
而他也因為毫無軟肋,在京中任憑别人如何對待他都毫不在乎,絲毫不懼那些士大夫。
他算是比較幸運的,剛中榜時當的第一個差不在大理寺,而是照慣例被封為翰林院修撰,是在處理一次關于會試漏題的案件時表現出衆,發現重要線索,被當時的大理寺卿一眼相中,給要過去的。
當時的大理寺卿還不是章鵬,是湯綏的同窗,與他師出同門,如出一轍的公正廉明。
他重用李安,短短三年時間就把李安從六品大理丞給提拔為四品大理寺少卿,可惜後來遭人陷害,流放阗州,半路死于重病。
李安當時力求徹查,但證據不足,加上人死在千裡之外,死無對證,此案隻得不了了之。
章鵬調任到大理寺後重用郭淳,隻是礙于李安早年間營造出了“小青天”的形象不好将人怎麼樣,這才捏着鼻子留着他,但再也不肯給他處理什麼重要案件,多年來淪為大理寺邊緣人物,直到喬蘭敲響鳴冤鼓。
“再說吧。”
風念安沒接他的話茬,再次邁開凍僵的雙腿。
他不知道楚墨和李安還會不會有相識的機會,畢竟他們倆從根本上就不是一樣的人。
楚墨追了兩步:“那這件事……”
風念安背對着他擡了下手:“等我消息。”
楚墨聽他這話就知道是穩了,心裡也算松了口氣。
離開戶部時,郭涵問風念安查的怎麼樣,風念安還需要時間查戶部這筆貪污款的去向,就先随口糊弄過去了。
跟郭涵分開後,他叫來淮東:“去查一下田佐的人際往來,重點查金錢往來。另外,把這個交給世子。”
他揣在袖子裡的手遞出來一張紙條。
紙條通過承平錢莊輾轉到鐘離燼的别院時,他正對着桌上的“字帖”發呆。
“字帖”邊角處有些褶皺,用鎮紙壓着。
筆尖蘸好了墨,他咬着筆杆,一直沒寫。
他努力想要回憶風念安寫字時的狀态,但回憶着回憶着,他的思緒就跑到了千華山腳下那個夜晚。
他白袍黑馬,疾馳而來,闖過漫天飛雪,面容冷峻眼神凜冽,穩準狠地射出一箭。
隔着時光回憶起來,那一箭射中的好像不是楊繼,是他。
每每想到這個場景,他的心跳就抑制不住地加速,拼命想要抓住些什麼。
他捏緊了手中的筆。
“世子,錢莊送信來了。”
流光突然開門進來,吓得鐘離燼一哆嗦,手一抖,濃重的墨滴落在紙上,瞬間暈染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