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聞秋醒來的時候,周身被溫暖裹住,在雪地裡站了十二小時,倒下後除了眼皮還有點知覺,其他地方都僵成一體。
現下好多了,他撐坐起來,發現自己外面的大衣已經被人脫了,隻穿了西裝,裹着條厚重的棉花被子。腳底放着一隻小太陽,對着他烤。
他環顧四周,大概猜到了自己在那。
“你醒啦?”童以沫撩起厚重的門簾,和沈七并肩走進來。
“嗯,”周聞秋低頭有些不好意思,“麻煩你們了。”
“要是不想麻煩我們,當初讓你走,你就該掉頭走啊。”童以沫沒好氣,遞了杯感冒藥給他。
周聞秋伸手接:“抱歉,現在回想起來,我也覺得慚愧。驢脾氣上來了,自己都攔不住。”
“好了,把藥喝了,”童以沫斥他,“要是把你凍出個好歹,我和姥姥就沒安穩日子過咯。”
“好。”周聞秋仰頭把杯裡的藥喝盡。
童以沫剛想開口說什麼,姥姥從裡屋出來,沉聲道:“以沫,你和小七先出去。”
“姥姥你......”童以沫不放心。
但姥姥堅持,他兩便先出去了。
聽聲音判斷他們走遠後,姥姥在周聞秋對面坐下:“說吧,你到底想幹嘛?”
“姥姥,我想祭拜相濡。”
“早幹嘛去了?”
周聞秋垂着眸子:“是...是我心理上過不去那一關,我一直不想承認她......死了。”
“你不用裝深情,也不用演這出苦肉計。”
周聞秋自知理虧便不多言,隻道:“我不奢求您能原諒我......”
“别說那些廢話了,”姥姥歎了口,“相濡的死是車禍,我怪不着你。”
“你爸媽算有良心。這些年,我和以沫都是靠那筆錢活下來的,我感念你們周家的好。”
“以沫上了大學,銀行卡就還回去了。我們也不算貪得無厭......”
“姥姥您别這麼說,相濡死後,照顧你們是我們周家應該做的。”
姥姥的态度沒方才強硬,背彎駝着。
她打量眼前這個小周先生,忽然沉聲問他:“以沫和相濡像嘛?”
周聞秋咽了口唾沫,遲疑片刻才道:“她們姐妹兩長得很像。”
“所以,你打起了以沫的主意?”
他立即否認:“我把以沫當妹妹。”
“好。”姥姥一拍大腿,“你跟我來。”
周聞秋掀開被子,跟姥姥出門,走到廚房旁的一間小屋。
沒開燈,點燃蠟燭後,周聞秋才發現屋裡的案堂上擺着三個牌位。
“相濡就在這,你上柱香吧。”
周聞秋在門口躊躇了好久,才走上前。
他手臂微顫,幾乎含淚從案台上拿起香,正準備點燃的時候,姥姥突然叫住他。
“等等,我要你在相濡的牌位前發個誓。”
周聞秋停手應道:“什麼誓?”
“你發誓,如果你對她的妹妹動了心思。你過世的妻子童相濡,死不瞑目,永不超生。”
周聞秋啞然,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死不瞑目,永不超生八個字,叫他心如刀割。
他凝噎道:“姥姥,相濡也是您的孫女。”
姥姥含淚:“我知道,但如果你對以沫沒有意思,發誓也無妨。”
“我......”
周聞秋咬緊牙關,胸膛劇烈起伏着。
他不信佛不信道,不信轉生不信輪回,可牌位上的人是童相濡啊。
他的臉色變的極難看,僞裝了許久的謙卑,都有些露餡,眉間緊皺瞪着姥姥。
姥姥和他對峙:“怎麼,你不是把以沫當妹妹嘛?”
火燭在昏暗的屋子裡跳動,周聞秋冷靜下來後,忽地有些佩服眼前這個老太太。
他心思幾轉,直至香灰斷落,才下了死心,撲通一聲跪在蒲團上:“好,我發誓。”
一字一句道:“如果我對以沫起了别的心思,就叫相濡......死不瞑目,永不超生。”
說完,他将香插進香爐裡,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姥姥力竭,順着堂案跌坐在地上,連說了三聲對不起。
“相濡,姥姥對不起你。可姥姥實在沒法子了,那個周聞秋早不來晚不來,偏偏以沫去過蘇城,他就來了。”
“是姥姥沒用,隻能想到這個法子,讓他斷了念想。對不起,小花,姥姥對不起你啊——”
*
童以沫和沈七就蹲在魚塘邊上,時不時地望向小院的方向。
見童以沫眉間有憂色,沈七握了握她的手:“放心,交給姥姥處理。”
他一直聽着院内的情況,很安靜,應該沒有起争執。
童以沫點點頭,剛想開口,扭頭發現周聞秋行色匆匆走了出來。
“周先生。”她起身,叫了他一聲。
周聞秋斂好情緒,擠出個微笑:“我給你姐姐上了柱香,心願了了,就先回去了。”
“嗯,”童以沫自不會留他,隻客氣道,“雪大注意安全。”
他點頭準備轉身。
童以沫又叫住他:“周先生以後可不可以不要再來了。”
她掂量措辭:“我知道你愛姐姐,但你的出現,會讓我們變得...不安。”
男人沉默片刻,道:“好,我答應你,以後不會來了。”
“謝謝您。”
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橋頭,童以沫才長長的舒了口氣。事情解決的比她想象中要順利。
回來的時候,姥姥已經坐在床邊練字。眼睛紅紅的像是哭過。
“怎麼啦?姥姥。”童以沫脫了鞋爬到床上去抱住她。
“沒怎麼,上了柱香,想起你姐姐了。”老太太說完,放下筆,扭頭親了她一下,“快睡吧。”
“陪姥姥練完字就睡。”
童以沫猜到姥姥不想說,便也不問他們聊了些什麼。
*
第二日清晨雪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