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一陣響亮的聲音傳來。
周梨聞聲下意識擡起頭看向筒子樓三樓殘缺不缺的窗戶,布滿蜘蛛網的玻璃瓦片反光,隻能依稀看出兩個人的身影。
齊言還在站在那裡不動。
他面前的女人看他這樣,像是被打了什麼應激針,就差将手上的塑料盒子再一次摔到齊言身上。
“我養你這麼大,全當狗吃了!你一點也不懂得感恩,白眼狼,沒人要沒人疼的狗東西……!”女人低下頭在地上尋找些什麼,周梨相信如果地上還放了點其他的外賣,這個女人一定會不擇手段搶過來砸向齊言用來洩憤。
“都怪你,都怪你!倒了八輩子黴!”女人繼續咆哮。
齊言依舊站在那裡,眼神毫無波瀾。也不管衣袖上、腰上的污迹湯汁順着衣服滴落,像是跟他毫無關系。
感受不到傷痛,感受不到對面的母親口中無盡的惡意。
五指不自禁握成拳頭,周梨頓時心生“要不要上去勸架,畢竟再這樣下去齊言可能會被她打傷”的念頭,四肢發寒,很快又被無情的理智所擊敗——“這一看就是齊言的家事,外人插手不太好”。
好糾結。
站在原地半天不知道怎麼辦。
報警是不可能的,第一時間确實是将齊言拯救于水火之中,但實際上是把他推向另一個無盡深淵。在現場的人看熱鬧不嫌事大,口口相傳必然會對齊言造成負面影響。
暴露在環境下的皮膚受到天氣的寒冷,再加上體内被齊言媽媽語言受到的暴擊,周梨渾身發冷,不禁原地跺跺腳取暖。掏出手機正想着要不要佯裝筒子樓的居民過路一下,周梨再次掀起眼簾看向樓上。
與齊言冷淡的目光相撞。
他伫立于三樓電箱的角落旁,不到三步前是發瘋的母親。
身上的湯湯水水繼續滴落在地,恨骨的燙意被面上風淡雲輕隐藏在内心。
玻璃碎瓦上飄了幾片小巧的雪花。
齊言就這樣定定地看着周梨的眼眸,無動于衷。
似乎也明白就算做出了什麼舉動也等同于沒有意義。
千回百轉,沒有意義。
周梨怔怔地望向齊言,眼中盡是解救的渴望。
但目光相撞的一秒,
她的無力感瞬間拉滿,襲遍全身。
“你為什麼不看我?齊言,那是因為你的良心,你自己也明白你對不起我,根本對不起我和你爸以至于整個家庭,破碎的開始就是因為你造成的,如果沒有你,我們一家就會幸幸福福全家安康,這個時候全家人團聚在一起享福。”女人絮絮叨叨個沒完。
每句話、每個詞語、甚至每個字在此時此刻化作尖利的刀刃直直捅在齊言心上,盡管他面上化喜怒于無形,還有些無事發生的淡然感。
“其實我也不是說你,罵你,而是你原本就是這樣,招人恨,招人讨厭!我剩下你這麼多年,你一句報答也沒有,全都是在忙自己的事情。”
“領導找你喝酒,你不會拒絕了啊?非得陪着那個臭狗屎去,我給你打了好幾個電話你也不接,你到底找誰了?啊?齊言還在家裡寫作業,一會問我爸爸什麼時候回來,你讓我怎麼回答他?”
滿腔洩憤全部捅到齊言。
女人說完才意識到不對勁,幽幽道:“你在看什麼?”
齊言垂眸,收回目光。
不過女人還是精準捕捉到齊言的一點小動靜,向他看到的方向看去,隻見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偶爾遠處有買完東西的學生成群結隊路過。而筒子樓下面,一個人影也沒。
“又犯神經,一副死活不知悔改的樣子,惡心!呸!”女人說完向齊言腳邊吐口水,穿錯版型的鞋子踩到灑滿一地的湯汁上,食物攪混在一起,氣沖沖離開。
她在混亂不堪的記憶裡摸到了齊言目前所在的學校,冰天雪地裡一路詢問旁人齊言,在這棟筒子樓裡蹲點到了他。
齊言靜靜地看着淩亂不堪的地面。
雙手緩緩擡起在身體兩邊,又有被氣溫所冰冷的湯汁流到幹涸的痕迹上,沿着指尖滴落。
他突然笑了一下。
很輕很輕。
像是在自嘲。
躲在門後的中年男人聽到吵罵聲停止,便小心翼翼地推開門,見到如戰争爆發般的現場,眉頭緊鎖,不由得大喊一聲“我草!”,将門徹底推開才發覺門的斜前方有個人還沒走,又“我草”一聲,捂住心口瞪大眼睛看着狼狽的齊言。
就在男人開口詢問要不要幫助時,齊言率先開口。
——“你好,抱歉。”
齊言嗓音帶着疲憊後特有的沙啞,“方便給我一個垃圾袋和拖把嗎?我幫忙清理。”
男人繼續皺着眉頭,看了一眼地上的油漬,實在想象不到一個高中男生怎麼清理這狼狽的現場,“小夥子,這怎麼清理啊?你一個人能行嗎?”
“可以的。”齊言接過男人好心遞過來的清掃工具,“以前我還在那個房子時,幾乎每天都幫她清理地上的玻璃渣、鋒利的花瓶碎片、翻滾在地上的碎裂杯子。”
自從辱罵和壓抑在家庭裡蔓延,對齊言來講,——家,已經不是家了。
僅僅是一棟毫無幸福、充滿刀刃的冰冷房子。
掙紮在沼澤中的小孩,肮髒泥土污染你的純潔,荊棘刺入血液,吸食你的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