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無歲還等着他露出破綻,好好探探虛實,結果沈奉君一開口就讓人說不出話。
宮無歲沉默片刻,隻能道:“原來是令夫人……”
沈奉君又道:“她不知曉我的心意。”
宮無歲沉默了,這讓人怎麼接?
他盯着沈奉君看好一會兒,才幹巴巴道:“……節哀。”
沈奉君“嗯”了一聲,面無表情地和他并排燒紙錢。宮無歲再好奇,也知道死者為大,沒繼續追問,不過能讓阙主傾心暗戀的女子必定不是泛泛之輩,看來他死的這十年仙陵真是變化不小。
兩人燒完紙錢一起往回走,宮無歲心中困惑,還是忍不住追問:“你真不認識我?”
仙陵和他素有恩怨,就算沈奉君忘了他的容貌,也不可能忘了“宮無歲”這個名字。
沈奉君頓了頓:“現在知道了。”
“當年之事非你之過,不必自責,你在仙陵,不會有人害你。”
“掌門師兄讓我保護你的安危,你放心。”
再不問世事的人,隻要出門随便一打聽,都知道稚君是誰,若沈奉君現在還說不認識那才令人費解,宮無歲聽完他話裡話外,才終于明白他的意思。
沈奉君認識宮無歲,但不認識宮然,他記得所有事,卻獨獨忘記了他們二人的過往。
難道這又是柳恨劍的陰謀詭計?
他越想越莫名,回房間的時候腦袋裡也亂糟糟的,打算明天找人打聽一下當年的事,他閉眼躺在榻上,卻怎麼也睡不着,盯着房梁看到後半夜,才慢慢睡去。
他做了些亂夢,夢裡初春時節,父母帶他們去踏青,宮照臨那時候已經十歲了,他年紀小些,又愛撒嬌,纏着母親要抱,抱了一會兒覺得不自在,要下來自己走。
他趁父母不注意偷偷溜到一間破敗舊屋後躲起來,誰知剛轉過拐角,卻看見一道雪白清瘦的人影。
那是個和他年紀差不多的小孩,坐在台階上,衣着幹淨整潔,面容白得像雪一樣,垂着頭的時候睫毛的陰影還會打在臉上,懷裡抱着兩把劍,還有一隻幼小的羔羊。
他躲在牆角偷看了一會兒,見他一個人待在原地不動,隻好跳出來和他說話:“你是誰?怎麼一個人坐在這裡?”
那小孩一愣,摸着小羊:“它的主人要進城一趟,托我照看它,晚上就回來。”
這周圍沒有人家,隻有這一間破爛的房屋。宮無歲狐疑地挑起眉:“他們幹什麼去了?”
少年說那戶人家過冬時把糧食都吃光了,趕着一頭母羊和一頭小羊進城去賣,他路過此地,那戶人家求他買羊,少年隻好給了他們銀錢,還答應幫忙照顧小羊等他們回來。
宮無歲聽完就急吼吼道:“你被騙啦!”
“他們拿了你的錢,肯定跑得遠遠的,才不會回來找你!”
少年沒說話。
“走,我們現在追上去,說不定還能和他當面理論!”他去拽少年的手,對方卻呆呆坐在原地,沉默地抱着小羊。
“歲歲,你躲在這兒幹什麼呢?”明豔帶笑的人影走過來,伸手将他抱進懷裡,看到地上雪白的少年,詫異地“诶呀”了一聲,“你是哪家的小寶,怎麼一個人坐在這裡?”
母親抱着他去逗台階上的小孩,後者有些拘謹地坐正了,卻沒回答。
宮無歲添油加醋地把聽到的事說給自己母親聽,一邊拍着胸脯保證給少年出頭,勸他跟自己走,誰知後者卻不領情,隻是垂頭坐在台階上,一言不發。
他不願意走,父母也沒辦法,隻能承諾到了城裡會幫他找小羊的主人。
他們進了城一趟,宮照臨帶着他到處玩,他父母消失了一陣,帶了好幾個穿白衣服的仙門弟子回來,等再折返時已是日落西山,一行人風風火火往回走,卻看見黑暗中,一道雪白的人影孤零零坐在台階上,沉默地抱着懷裡的小羊。
他一直在等小羊的主人回來,執念一般,直到那些白衣服的仙門弟子出現,才終于意識到再也等不到他們回來似的,慢慢抱起小羊,頭也不回地跟他們走了。
宮無歲怕他哭鼻子,十分大度地把白天買的吃食和小玩意兒塞給他,後者卻像個小大人似地站直了,一雙眼睛看了他一會兒,低聲說了一句“多謝”,然後才收下了禮物。
後來他的父母告訴他,這個少年是仙陵的弟子,名叫沈賦,字奉君,他的父母半月前雙雙身隕,隻留下兩把佩劍給他,他不相信父母會丢下他,就偷偷下山了。
那道孤零零的雪白人影一直在他腦海裡揮之不去,直到很多年後,他雙親相繼離開,兄長也早亡後,他才陡然意識到那雙眼睛當時在想什麼。
他閉着眼,腦子裡卻總閃過沈奉君的面容,心也跟着怦怦跳,耳邊都是咚咚聲,他有些煩躁地翻了個身,下一刻卻直直滾到了地闆上。
他捂着後腦勺坐起來,卻忽然發現前後左右都圍了仙陵弟子,自己躺在門口的地闆上,和這群人大眼瞪小眼。
宮無歲吓了一跳:“你們是誰?為什麼在我房間?”
難道柳恨劍終于忍不住了,要趁月黑風高夜,又在自己地盤上,打算對自己進行慘無人道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