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樸穿了件幹幹淨淨的道袍,頭發也梳地整齊。
但是露出來的地方,臉上、脖子上都是未愈合的鞭傷,一雙手更是不能看。
“你看起來怎麼這麼慘。”林熙看了他半晌,眉梢輕輕蹙起。
丘樸坐在旁邊的虎凳上,咳嗽了幾聲,看向那一托盤的家夥什,又看看王妃那一張慘白的臉,反唇相譏。
“王妃也沒有好到哪裡去呢。”
“托你的福,真是差點死了呢。”
“托王妃的福,我也是呢。”
兩人相視幾眼,林熙哼笑出聲。
這筆糊塗賬是算不清楚了。
“王妃,有酒嗎?身上疼地很。”
還敢跟她提酒!
林熙剛平下去的火又冒了上來,轉了轉眼珠,擡手讓明月上酒。
明月将那一托盤的瘆人玩意兒端了下去,又端上來一壺上好的竹葉青,并兩個青花瓷杯子。
林熙親自斟了一杯酒,端起遞到丘樸面前,“道長,敢喝嗎?”
酒香撲鼻,丘樸饞地抽了抽鼻子,伸手去接,“王妃賜酒,怎敢不喝。”
林熙卻将端着酒杯的手收了回來,“你就不怕我下毒?”
丘樸還是那副浪蕩的模樣,一雙狹長的眼睛帶着戲谑,“難道怕就不喝了?”
“王妃在壽康宮喝毒酒時,難道不怕嗎?”
他俯身向前,從林熙手裡接過那杯酒,眼睛直勾勾地看向林熙。
“王妃,丘樸喝了這杯酒,就當還了王妃一條命,如何?”
說完,他仰起頭來,爽快地一杯飲盡。
烈酒入喉,是熟悉的暢快又刺激的感覺。
酒杯向下,一滴不剩。
“如此,王妃解氣了沒有?”
丘樸拎過酒壺,給桌上的兩隻杯子都斟滿了酒。
一杯自己端起,一杯推給王妃,他自己先端起,飲盡。
林熙不會喝酒,但看小道士喝的着迷模樣,想起從前師父也很喜愛喝酒,尤愛烈酒。
總是拎着一隻酒壺,躺在院中的躺椅上,閉着眼喃喃:甯可食無肉,不可居無酒。
她學着小道士的模樣,仰頭喝了一口,卻覺得苦澀又辛辣,不是她喜歡的口感。
林熙揮退了亭中伺候的人,不再跟他糾結前塵舊事,切入見他的正題。
“你精通制毒之道,是否知曉世間有一種毒藥,服下後當下并不會當場發作,多年後才會毒發身亡。”
小道士眯着眼,細細思索,“有。”
林熙眉梢一跳,身體微微前傾。
“但我道行尚淺,做不出這樣的毒藥,”丘樸的神态裡閃過一絲落寞,“但我母親應該可以。”
“我想見一見你母親。”
小道士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母親如今身在何處。多年前,她曾給我寫信,說她在為太後做事。”
“我是為了尋她才進宮,可是在宮裡明察暗訪多年,卻一無所獲。”
林熙緩緩落回美人靠,可惜她一舉一動都在殿下眼皮子底下,不然還可以一起找。
“若有一日你找到了,也告訴我一聲。”
“王妃是對那種毒藥很感興趣嗎?”
她想了想,道:“我有一個朋友,她很感興趣。”
小道士也不去分辨她話裡的真假,隻覺得酒杯喝酒不夠暢意,直接拎起酒壺喝。
一壺酒飲盡,他紅着面頰道:“王妃,我想跟着太後去行宮。”
林熙應允了丘樸的請求,希望他能快些找到他的母親,如此自己的毒也有指望。
但剝離開去這些,她本身也挺喜歡丘樸這個人。
可能都是道士一門吧,有種似曾相識的親切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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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殿下處理完公務回了西暖閣。
如今,他都歇在西暖閣,在外頭看來,殿下與王妃的感情甚笃。
林熙尚未歇息,穿着一身淡粉色衣裳,躺在躺椅上看話本子,旁邊小幾上放着一杯茶和一碟子紅潤的櫻桃。
見殿下進來了,放下話本子起來行禮。
“怎麼還沒歇息?”
成煦就着燭光瞧她的氣色,還是慘淡了些,牽着她往床榻走。
“明日讓李姑娘給你開些固本培元、強身健體的方子。”
話本子無趣,困得她眼淚花都要出來了。
但熬了一晚上,就是為了這一刻。
“殿下,鸩腸霜是種十分可怕的毒藥,我差點就死了,”林熙坐到榻上,擡起頭看過去,“所以,這一次殿下欠了我一個大人情吧?”
成煦喜歡林熙跟他提要求。
他慵懶地斜倚着引枕,修長手指撩起她的一縷長發,笑着問:“這回想要什麼?”
林熙見他心情不錯,微微挺了挺脊背,神色一正,道。
“下午我見了丘樸小道士,他說想去行宮陪着太後,想請殿下恩準。”
成煦把玩着林熙長發的手,倏地一頓,深不可測的眼眸裡閃過一絲危險的寒芒。
“這麼大個人情,隻想換條不相幹的人命。”
林熙瞧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問:“可以嗎?”
成煦看向她的眼神,愈發意味不明,他伸手摸向林熙溫熱的面頰。
話語輕柔,笑意未達眼底,“你拿自己的命換的,有什麼不可以。”
話音剛落,林熙的脊背竄上了一股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