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容易把人抛,人生三載匆匆而過,成衍已至十六歲,按照本朝的習制,已到婚娶的年紀。
此為喜事之一,另一樁喜事是東南大捷,侵擾東海沿岸多年的倭寇被擊退到海岸線邊緣,已是強弩之末。
在此時選誰家姑娘為皇後,成了内部各方勢力博弈的難題,畢竟這代表着未來新的朝局走向和權力歸屬。
“陛下,心裡可有成算?”
平章台的偏殿裡,成衍身着龍袍,頭戴金冠,稚氣已脫,端的是氣宇軒昂、眉眼俊俏的少年郎模樣。
“江南水師的李家,西北王師的蕭家都是手握兵權的重臣,我若選了,皇兄必會有忌憚之心。”
他站在窗邊,微微低頭去嗅牆邊臘梅的幽香。
“勢微之時,最好是韬光養晦,朕認為方閣老家的方氏,清秀可愛、純粹自然,很合朕的眼緣。”
站在陰影裡的玄明大師穿着一身白袍,緩步走了出來。
“方閣老為官數十載,卻無大建樹,背後亦無軍權、财權,方氏難當這個皇後。”
成衍回首笑道,“大師也想勸朕選李家嗎?打了那麼多年的倭寇,偏偏今年大捷,朕若因此選了李氏,恐怕往後要年年大婚,東南才有勝仗可打。”
“陛下多慮了,江南水師蟄伏多年,如今能有此功,全賴将士浴血奮戰。”
成衍垂下眼眸,眼眸中寒意微露,但語氣依舊溫和:“大師放心,朕大婚後,會遵守約定還你自由身。至于誰當這個皇後,你我說了都不算,還是要看皇兄的意思。”
這兩年,因着前塵往事,兩人的關系漸漸疏遠。
兄弟之間親情所剩無幾,猜忌提防倒是增長許多,他也因此難見阮阮一面。
這次遴選皇後,他雖下了帖子過去,但阮阮恐怕不會來。
如今阮阮在宮中是沒有身份的,但她去到哪兒都是一堆人明裡暗裡地跟着,興師動衆地很,也因此她甚少出太初殿,怕麻煩又覺得累得很。
但明日陛下要在禦花園選秀,這樣天大的熱鬧,就很難忍住不去湊。
于是她打算獻一點殷勤,好讓殿下贊成她出門看熱鬧。
到了夜間,成煦沐浴過後,内裡穿着雪白絹衣,外頭披了一件石青的長褂。
交疊着雙腿在楠木搖椅裡躺着,手上拿着一本棋譜,不時翻頁。
阮阮覺着楠木搖椅旁的燈燭不夠亮,讓人多添了一支燭火,又頗為貼心地給春日有咳疾的殿下奉上一盞枇杷雪梨水。
成煦笑着瞧了她一眼,伸手去接。
雪白絹衣滑落,露出一截手腕,線條硬朗、肌理勻稱,幾條青色脈絡匍匐着。
“殿下的手真好看。”阮阮一邊伸頭看,一邊評價。
成煦面上沒什麼,心裡對她的話很受用,拿着汝窯的湯匙一口一口喝着甜水。
“殿下的臉更好看,“阮阮如今哄成煦簡直是信手拈來,“殿下哪裡都好看。”
若說從前的哄多少還帶了些良心不安,如今包袱全全卸下,她哄地是膚淺又直接。
過日子嘛,就得這樣腳踏實地。
成煦喝完,接過綢巾擦嘴淨手,“陛下選秀,你不能去。”
啧。
她摸了摸鼻子,在旁邊的繡墩上坐下。
“陛下和我雖沒有血緣關系,但他喊了我這麼多年的阿姐,這麼重要的時刻,我怎好缺席?”
成煦眉間一挑,一雙眼睛在燭光下帶着星子光芒,俊美中帶着幾分誘惑。
“看熱鬧事小,若陛下問你這阿姐,該選誰當皇後,你要怎麼答?”
皇後的人選她倒是都看過,個個容貌姣美、身段婀娜,但選皇後還更要看家世。
“殿下覺得應當選誰?”
“我若是成衍,就選李氏,皇室送李家一個皇後之位,剿滅江南倭寇的最後一口氣總可以續上,江南百姓就可安居樂業。但你弟弟,“殿下咬字停頓,舔了舔後槽牙,”你弟弟不會選她。”
“為何?”
難得見她對朝政之事有興趣,他來了幾分興緻,“因為他膽怯,既怕李家會拿着江南水師掣肘他,又怕我會因此猜忌他有親政之心。”
“這怎麼會是膽怯呢?難道這些都不用顧慮嗎?”
殿下總覺得成衍沒出息,但她覺得這是一種高高在上的偏見,成衍明明已經很努力了。
成煦放下棋譜,抖了抖長衫,寬大有力的手掌握着她柔韌的腰身,帶着人往床榻走。
“帝王要有帝王的擔當和格局,百姓和土地是立國之本,永遠要放在第一位考慮,江南水師今日姓李,明日也可以姓方,這才是他需要考慮的事。”
“若連駕馭一個江南水師的能力與魄力都沒有,談何治理國家,成一國之主。”
阮阮在床榻上半坐着,“你能跟我說這些,為什麼不能說給陛下聽。”
“立場,”成煦倚着大引枕,撩了一縷她的長發在手裡玩,“我可以說,但他不會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