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求饒,這很好,但她不可能真的饒了他。
她定要為蕭家讨個說法,但不是現在。現在她的根基還不穩,沒法同這位當朝新貴抗衡。即便她心中有氣,也不能意氣用事。她隻能和裴清暫時井水不犯河水,等往後再做計較。
所以,永嘉決定現在和裴清好好說話。
“裴大人做的是分内事,如今蕭家謀逆之名已定,本宮無可再言。”
裴清挑了挑眉,似是有些訝。
“微臣覺得,因蕭家一事,殿下隻對微臣惱了三成。其餘的七成,是惱微臣彈劾的日子。”
永嘉一愣,氣笑了。
她剛剛的意思講得很清楚。裴清到底是太聰明還是太不聰明?即便要将話攤開了講,也該點到為止。怎麼,他眼下是想把所有的皮都給揭了?
既如此,她也不必給他面子。
她冷聲道:“不錯。”
裴清仍是笑着,好像料到她會作出此種反應。
“殿下有所不知,微臣選那一日實乃迫不得已。殿下這樁婚是先帝爺定的,若是微臣在此日前彈劾蕭家,那殿下到底是嫁好、還是不嫁好?”
“可若微臣選得遲了,屆時殿下與蕭小将軍已然完婚,若此時定了蕭家謀逆之罪,殿下會比如今更難抉擇。微臣......不願讓殿下傷心。”
裴清說罷,靜靜地望着她,身子挺得很直,從容淡定。
永嘉驚得愣怔,默了半晌。
因着山勢的緣故,裴清站得比她矮些。她明明比他高出了一截兒,可是他仰望她的神色,分明不是一個該跪在她身前行大禮的臣子的樣子。
她剛剛琢磨不清楚那種意味,好像是他勝券在握,而她卻是節節敗退。如今她明白了,不是好像,而是真的。
因為他說對了。
若在她成婚之前就彈劾蕭家,那就是打了先帝爺的臉。即便今日立了功,明日也會遭人彈劾不敬先祖。所以,若要彈劾蕭家,隻能在她和蕭承遠成婚之後。可成婚之後再彈劾,便是将她擺到了一個進退兩難的境地。
但旁人考慮她做什麼?隻管自己的仕途就是了。
永嘉将視線移到一旁,避免與裴清對視。
“你為何這麼做?”
他在她成婚後随便哪一日上書彈劾,都沒有什麼分别,畢竟她如何同他沒有半分關系。所以,裴清為什麼要替她考慮?
裴清收了笑意,溫和而沉靜的眸子裡帶着微閃的光,神情嚴肅、認真。他的視線緊緊地追随着她,像一隻等待獵物伺機而動的狼,但表面上卻又如綿羊那般溫順無害。
“因為臣有私心。”
永嘉一愣。
上一個在她面前說自己有私心的,是陸平。陸平這個人她了解,他口中的那些話不假。但他再如何,也沒敢把話說得如此直截了當,也是繞了幾個彎才說明白的。
她思忖罷,凝滞遲緩的目光變得如雲一般輕,捎着些譏諷和不屑。
“裴大人想沾一沾鎮國公府和楊閣老家的光?”
裴清浮出一些訝色,卻沒有她預想當中的那種被戳破了心思的羞赧,像真是被她的話驚着了。
是他藏得太深了,還是......
“殿下錯了。”
裴清打斷了她的思緒,如是說。
“微臣的私心,是想求娶殿下為妻。”
幾隻飛鳥劃過湛藍如洗的天空,發出幾聲悅耳的啼鳴,除此之外再沒有别的聲音。裴清的話清晰地傳入她的耳中,可永嘉還是懷疑自己聽錯了,神情茫然地問了一句:
“什麼?”
裴清沒有一寸慌張,恭恭敬敬地向着她躬身做了一個揖。原來躺在他肩上的那幾瓣紅梅飄落下,悠揚地降在了白雪上。
“微臣方才說,臣想求娶殿下為妻。”
說罷,他直起了身,笑望着她。
永嘉靜靜地立在那兒,面無表情地看着他。不是因為她心中平靜無波,而是因為她已然驚訝得不知該展露出何種表情。
他、他想娶她?
他怎麼會想娶她?
他怎麼敢對她說出這句話?
她不知該說什麼好。
嘲笑他?可一番交道打下來,她瞧得出裴清是個極有心計、極有城府的,區區嘴上的話能耐他何?
怒斥他?說不定他聽了之後還更加高興。
永嘉遂将視線移開,攏了攏狐裘,擡起步子就往山下去。
她盡量裝得淡然有若視裴清為無物,奈何慌亂而失了步法的步履出賣了她心中的緊張。往下的山路難走,青石闆本就有些斜度,因着落了雪的緣故變得更加濕滑。
她走得急,一個不注意便滑了步子。
永嘉驚呼了一聲,慌忙之間想攀附身邊的梅樹,卻在這危急關頭抓上了一人素白的衣袍。
裴清穩穩地攥住她的小臂扶着她,待她立穩當之後,便迅速地收回了手,再次作揖道:“臣逾矩了,殿下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