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太醫院,她那樣好看的笑還不時浮現在他的眼前。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就和同僚聊到了安婕妤,正在抓藥的王太醫說:“......安婕妤是安侍郎的獨生女兒,原本在府裡頭就是個嬌貴性子,我們這底下侍奉的......”
後頭的話他沒再聽進去。
安婕妤,是獨生女兒?
他忽地想起來她那一身明黃如初升之日的衣裙,知曉自己被诓騙了。
她是公主。
第二日,長明宮掌事太監德公公到了太醫院宣旨意,他正忙着配一副治肝火過旺之症的方子,未注意太醫院中有什麼動靜。
待德公公宣了第三遍“祁隐祁太醫出來接旨——”時,他還是沒察覺。直到幾個同僚着急忙慌地将他扯了出去,按在地上跪下,他才知道那旨意原來是尋他的。
德公公高聲道:“永嘉公主口谕,太醫院太醫祁隐醫術奇佳、人品端方,即日起就來長明宮教導本宮醫術,欽此。”
他愣愣地擡了頭,忘了謝恩,幾個同僚忙笑逐顔開地替他道了“臣接旨”“臣謝過殿下”。
德公公也笑着,所有人都高興,唯獨他茫然着。
“祁太醫,随我去長明宮見見殿下吧?”
他一時不知該如何做。
教永嘉公主醫術,是個玄而又玄的差事。這差事不是這兩日才蹦出來的,而是半個月前就有之。
永玄帝病得厲害,做女兒的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一心想要做點兒什麼。光是來禦前侍奉送湯喂藥呢,終歸起不了什麼作用。于是永嘉公主萌生了一個點子。
學醫。
公主盡孝道要學醫,自然不能駁斥,而且還當鼓勵。但學醫必得有個師父,天底下最好的郎中們都聚在太醫院,為公主找個師父,在旁人眼裡不是個難事。
但這件事懸而未決很多日了。
原是指了太醫院醫正過去教,奈何公主嫌這些老太醫們古闆迂腐,而且不是誠心教她,就打發他們回太醫院了。這件事并非公主任性,她說得沒錯,太醫們的确不是誠心教她,因為他們壓根兒沒覺得她誠心想學。
學醫都是打小開始入門的,公主在醫術上一竅不通,如今想半道入門,這該怎麼教?更何況教公主不是教旁人,得恭敬再恭敬,每天提心吊膽的,還不如踏踏實實做個太醫呢。
而今公主親自來了這麼一道旨意,解了太醫院的燃眉之急,其餘太醫們歡呼了。
裴清,愣怔了。
他雖有一身精湛醫術,但不是個正經太醫,而是個眼線。待永玄帝駕崩他便會出宮,不應與宮中任何人多加接觸。何況永嘉公主是皇上的嫡親女兒、秦王殿下的親妹妹。
他不解,永嘉公主為什麼如此突然地下了這樣一個旨意?
他和公主見過麼?長明宮的差事不是他做的。
公主......
不會是她吧。
是她。
隔着長明宮偏殿那座極盡精美華麗的嵌玉雕雲龍紋屏風,他跪下來向她叩首問安。
他的額頭方觸到柔軟華貴的錦毯上,她便出了聲:“免禮,快免禮。”
她說罷,似覺得自己太急切了些,便又輕咳了咳,如出一轍地故作莊重道:“祁太醫,你可願意教本宮醫術?”
她的聲音落到他的耳朵裡,讓他顫了顫身子。
這樣好聽的聲音,宮裡頭再得寵的娘娘也沒有,隻有她一個人有這樣的聲音,是那一日在梨花樹下遙遙喚住他的聲音。
他沒有起身,仍跪在那處,如實道:“還請殿下容臣三日時間考慮。”他要去問一問秦王殿下。
公主一時沒說話,裴清以為她生氣了。
畢竟按着傳言中那個嬌縱得不得了的公主來看,旁人是萬不能對她說一個“不”字的。而自己竟如此說,她不知會怎麼生氣。
但屏風後,永嘉卻帶着點兒笑音道:“那好吧,三日之後,你親自來長明宮回話哦。”
他一愣,沒想到她竟沒生氣。
這日他出了宮,喬裝赴了秦王府。
秦王挑眉道:“這是個好事。本來将你安排到禦前還須費些心思,你若是能将永嘉教得好,得了她的旨意,你入禦前再名正言順不過。”
裴清未想到這層,秦王的确謀略深遠。
自此之後,他便留在了長明宮教她醫術,他做他的師父,她做她的學生,同重華宮的先生們為皇子公主講學沒有什麼分别。漸漸地,對于教公主醫術這件事,他習以為常。
隻是有一日,她的眼眸中盈着格外不同的笑望着他時,裴清恍然發覺,事情有些偏離了正道。
永嘉公主,好像喜歡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