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嗎?
真嗣有些呆愣地順着那句話思維發散起來,上一次這麼想是什麼時候來着,第三新東京市的大半變成湖泊,可以稱之為朋友的人都不在了,一個都不剩,自己該怎麼辦呢?
對着夕陽落下染橘的水面,耳邊卻忽然響起來歌聲,他轉過頭,映入眼簾的是不曾見過的面容。
柔聲哼唱的薰,發絲染上了天空和海洋顔色的薰,就這樣帶着笑朝他搭話了。
短暫的相遇,深刻的分别,最後是星星點點的夜空下,波光粼粼的海洋邊,十四歲的碇真嗣聲音發悶,與人交談卻更像喃喃自語。
“活下來的應該是薰才對……”
這句話飄在空中,被身旁的人不假思索地否認了——該活下來的應該是具有生存意志的人。
覺得冷酷,無法認同,卻也隻能很輕地回應一句,做不出任何反駁。
那之後碇真嗣沒再提起過這一夜,好像自己真的接受了一切,認識到世界的殘酷,認識到自己根本沒有選擇,認識到命運是如此難以逃脫——
可新世界的日光下樹影搖曳,十六歲的碇真嗣與渚薰四目相對的瞬間再一次想起這段對話。血液在脈搏裡陣陣的跳,他聽見自己的心跳也跟着炸開,炸出當初沒能說出口的憤怒:
管他什麼應不應該,我希望薰活下來!
“薰。”
一直以來壓抑着的痛苦此刻蘇醒了,從身體的每一個角落冒出頭來,把真嗣在對視中釘在原地,呓語似的吐出一個字就啞然。
從绫波那些話語中隐約知道薰或許也在這裡的時候,一點點可能性就足夠他歡欣雀躍,奔跑着離開要投身訓練好好表現。
但球場上沒能像意料那樣看見任何相似的色彩,于是失望轉瞬被渴望獲勝的沖動蓋過,好像覆蓋掉就可以假裝不曾有。
事實證明一切隻是掩耳盜鈴,薰出現在面前的沖擊前所未有,這是和見到明日香與绫波截然不同的情感,因為,因為啊……
薰明明已經死了。
死在了自己控制的EVA手中,死在那冰冷的,隻有他們存在的那一刻。
雖然是新世界,可是也有無法改變的東西不是嗎?像早逝的母親,無情的父親,十四歲的年紀就這樣留在過去,現在是已經長高了的十六歲的高中生的自己。
花了好久才接受嶄新的一切,要割舍去過去的悲傷和痛苦才能接受現在的快樂,隻這一眼又全盤破碎掉了。
你也會在這個世界活着嗎,薰?
明明是自己有所猜測過的事情,但是害怕失望所以一直不敢細想。那些壓抑着的感情在此刻因為得到證實而洶湧澎湃,堆積在胸口,叫他生出了将近窒息的淚意。
而這個奪去他所有注意的人望着他,沒得到回應也不催促,隻是極其耐心地,朝他彎眼微笑。
“真嗣長高了好多。”話語本身的重逢含義太濃,可是薰的語氣卻很輕巧,好像這隻是他們相識之後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午後,他看見他,擡手朝他搖搖手打了個招呼,中間不存在任何漫長的分别。
堆積着的情緒忽然就炸開了,真嗣覺得眼眶酸酸攘攘的被模糊掉,薰和世界的顔色就在這一瞬間融合去,變成了朦胧不清的一片。
真奇怪,來到新世界的大家明明都變了不少,自己長高了,绫波似乎不再那麼生人勿近,明日香更是性别都變了,可是薰站在這裡,卻好像和從前沒什麼兩樣。
還是說,隻是自己記不清了呢?
伴随着淚水誕生的問題,就這樣無言又赤裸地把真嗣刺痛了。他說不出來話,隻好咬着嘴搖搖頭,雖然自己都不知道想要否認什麼,但眼淚掉的都要喘不過來氣。
“眼淚是屬于人類情感的血液,生命流淌其中,總會染上本人的濃烈色彩。”真嗣聽見腳步聲,下一秒,眼角被什麼撫上,溫柔地擦拭過,“連眼淚也這樣美麗,和你的靈魂一樣。”
視線清明的瞬間,映入眼簾的是薰的臉,他眉眼裡露出真嗣并不陌生的情緒。他們上一次分别,薰在他手裡,也這樣看過他。
“謝謝,能和你相遇,我很高興。”
自己的痛苦,憤恨,不可置信,混沌着的情緒全然被薰接受,在那對眼睛裡,自己像回歸最原始的胚胎,在一片血肉交纏的泥濘紅海中迎來了新生。
回憶與現實重合,又因為截然不同的氛圍很快交錯着分離開,薰彎起眼,笑了起來。
“真嗣,我果然非常想你。”
微風裡,一隻蝴蝶落在薰肩頭,翅膀在日光下熒光閃爍,撲騰着停留片刻,在真嗣的眼淚再次模糊掉一切前撲騰着又飛了起來。
真嗣忍不下去了,他伸手抓住薰的衣服,徹底放聲痛哭流涕起來。
“薰,對不起……”聲音哭的都啞了,還是翻來覆去說了好幾句對不起。
想要問的話明明還有很多,這個世界是不是你和绫波的手筆,使徒和EVA最後到底怎麼樣了,大家都在這裡嗎,為什麼現在才來找我呢,剛剛的比賽你在不在場有沒有看見……各種孰輕孰重的話怪異地呈現平行關系,擠擠攘攘地,可是最後都隻是變成眼淚,随着兩個人越來越少的距離,悉數落到薰肩上,把他衣服都哭濕了大片。
薰扶住快要站不穩的真嗣,任由他抓着自己衣服,整個人快埋進懷裡地哭泣不止。
不知道過了多久,真嗣才勉強回過氣,哭聲變成啜泣,這個時候他聽見薰的聲音,比起詢問更像邀請地發問了。
“真嗣,要和我走嗎?”
“烏養教練,我可以先不跟隊回去嗎?”
路燈打下光束,剛好把真嗣圈在其中,他說的小心翼翼,烏養站住轉頭看他,疑惑地等着下文。
前兩天和音駒的比賽結束,真嗣就和枭谷的經理走了,一消失就是個把小時,手機也聯系不上。快晚上終于出現了,卻頂着明顯哭過的眼睛,問起來隻說沒什麼,田中還以為和那位枭谷經理有關,安慰他說天涯何處無芳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