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最後一節自習課，其他人都在上自習，書玥開始清理後方的黑闆，上面落滿了灰塵，即使已經洗過一遍，看起來還是灰蒙蒙的。
（一）班教室在樓層最西邊，水房在走廊對面的盡頭。
滿滿一大盆水，書玥隻是把它端回來，就費了不少力氣，眼下又得重新端回去倒掉，光是瞅眼烏漆嘛黑的髒水，兩條細胳膊都直發哆嗦。
“要倒掉嗎？”
一擡頭，她正對上坐在最後一排的徐湛，小聲應了聲：“嗯。”
然而，還沒等徐湛走到跟前，幾乎滿盆的污水被一雙大手穩穩地端起來，步履飛快地走出後門，一閃而過的熟悉身影，在提醒書玥，那人是顧臨。
這人居然主動幫她倒黑水？
糟糕，他的白襯衫！
書玥尴尬地朝徐湛笑笑，順手抓起桌上同樣黑乎乎的抹布，慌忙跑出教室。
徐湛立在原地，望着一前一後離開的兩人，陷入沉思。
無人注意，靠近後門的角落裡，有一人将剛才的情形，觀了個全程。
教學樓裡每一層，水房位于男女洗手間的中間，裡面有兩排水龍頭。
緊挨門口的水台内，嘩嘩的水流落下，顧臨正盯着盆内不斷上移的水位，書玥偏頭，看了看他身前的衣服，萬幸，白新依舊。
水房不大，門口進出的位置也窄，他高大的身子矗在那，如果她要進去，就隻能側着身子。
再走近一些，書玥停了下來，混着水聲，聲音略高，“謝謝。”
顧臨在發怔，扭頭看她時，清亮的眼底閃過帶着驚喜的詫異，笑問：“你剛說什麼？”
“謝謝。”
話音剛落，水溢出盆沿，在潔白的瓷磚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水滿了！”
書玥正對水龍頭，在說話的同時，她伸手去夠開關。
淡淡的花香味，霎時撲入鼻内，顧臨一動未動。
入眼之處是書玥白皙細嫩的後頸，小巧圓潤的耳下，清晰光滑的頸線延至下颌，臉上已然少了幾年前初見時的肉感。
記憶裡的小女孩，長開了，也變漂亮了。
“嘶~~~”
書玥關好水龍頭，起身時沒留意，左胳膊肘猛地磕在身後堅硬的牆磚棱上。
“别動。”
顧臨直接上手，握住她的手腕，“我看看。”
被撞的地方正好在胳膊肘骨頭那裡，一時間，劇烈的疼痛感四散全身，她僵硬地彎着胳膊，不敢亂動。
書玥今天穿的是楊夕買的那件淺藍色的薄衛衣，袖口比較寬松，顧臨眉頭緊鎖，慢慢将袖口往上推，連呼吸都變得很輕。
袖子剛被推到胳膊肘上方，書玥忍不住想自己去瞧，蓦地，溫熱的掌心托住她的小臂，顧臨湊上前一看，“破皮了。”
“出血了嗎？”
“沒有。”
“皮破了沒事兒，沒出血就好。”
剛撞的那一股麻痛勁兒，現下已經緩和一些，書玥不在意地說着。
顧臨還在察看傷口，一聽這話，停下動作，徑直看向她。
目光交彙，書玥從他眼神裡感受到“你還是不是女孩子”的驚異，除此之外，還夾雜着另一種難以言說的意味。
穿堂的秋風，漸漸吹散傷口的麻意，落在他手心的胳膊忍不住抖動了一下。
顧臨回神，避開那一片紅腫的位置，小心緩慢地幫她放下衣袖，輕聲叮囑道：“你這幾天注意點兒，穿衣服别蹭着，等結痂脫落就好了。”
說完，他順勢彎腰撿起地上的髒抹布，放到水龍頭下清洗。
書玥看向袖口，掌心不自覺地覆在左手腕上。
溫溫的。
再擡頭，她看着顧臨把抹布摁在手心，一緊一松，反反複複，黑乎乎的污垢從白淨的指尖溢出，順帶着連他身上的白襯衫，都不那麼幹淨了。
這就好像，萬米高空一朵白雲落到髒兮兮的泥土裡，被徹底玷污了。
下午放學，書玥一進家門就喊人，“姥姥，我回來了。”
她沒看到林淑慧的身影，卻見楊夕端着盤子從廚房走出來，“趕緊去洗手，今天有你最愛吃的糖醋大蝦。”
“媽，你沒去上課？”
“晚上上課的人請假了，我忙完就早回來了。”
書玥小跑到楊夕跟前，在她臉上親一下，“真好，今晚我們能吃團圓飯啦！”
工作室白天忙，晚上也不輕松，大多數人白天上班，晚上才約課，再加上楊夕既要上課，還要處理雜七雜八的事情，每天早出晚歸，以至于一家人在一起吃個晚飯都難。
飯桌上，書玥邊吃邊捧場，“姥姥做飯真好吃。”
“你媽我的手藝怎麼就不好了？”楊夕有些吃味，故作不悅道。
楊夕沒嫁人之前，可以說“十指不沾陽春水”，婚後，書家有保姆阿姨，在生了書玥之後，她倒是做過幾次飯，但由于真不怎麼擅長廚藝，還把自己搞傷了，于是被書郎禁止再下廚。
書玥甜甜一笑：“媽，我可沒說你手藝不好，隻是，姥姥廚藝更勝一籌。”
“數你嘴甜。”林淑慧高興地摸了摸她的頭發。
“必須的。”
書玥一臉傲嬌，把兩人逗樂了。
楊夕給她碗裡夾了一塊兒清蒸鲈魚，“快吃，魚肉涼了有腥味。”
書玥很自在地享受來自親媽的投喂，“姥姥，媽，你們也吃。”
楊夕看着給林淑慧夾菜的女兒，眼裡滿是歉意。
兩人離婚，她最擔心書玥會接受不了，也害怕女兒對自己的出生，心生怨恨。
然而，書玥知道後，很果斷，也很堅定地對她說：“媽，我要跟你離開西林，我們一起回平州。”
無人能體會，那一刻，她心裡即使對書家人抱有恨意，也因女兒的話，完全釋然。
晚飯過後，書玥回到卧室，對着落地鏡，慢慢脫下衛衣。
胳膊肘破皮的地方，約指甲蓋那麼大，周圍一小片都是青的。
看着鏡子裡的淤青，她腦海裡閃現下午在水房時，顧臨那緊張又小心的神色。
再次相見，她先入為主地對他持有之前的印象。
可是，當年的“小霸王”不再無禮莽撞，早已蛻變。
或許是時候，要重新認識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