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上，楊夕虛弱地愛撫女兒的臉頰，一遍又一遍替她抹掉眼淚，溫柔的臉龐竭力擠出最後一抹笑容，“媽相信……我的玥玥寶貝……一定……”
“可以……做到！”
生命逝去的信号綿延刺耳，親切的聲音再也沒能響起。
“我的乖寶貝啊！你怎麼又算錯啦？”
“又坐不住了？媽媽陪你玩會兒，我們再去寫作業，好不好？”
“這款是母女裝，喜不喜歡跟媽媽穿一樣的？”
“别怕，天塌下來，有媽給你頂着。”
“願我的寶貝女兒，歲歲平安，長樂無憂！”
“玥玥，趕緊來吹蠟燭了。”
“媽！”
書玥猛地驚醒，淚眼茫茫，“媽！媽！”
星月酒店頂層套房，隻開了一盞昏黃的落地燈，巨大的玻璃窗前，顧臨原本坐在沙發上盯着床上的人，見她醒來，他一個飛步沖到床邊，将翻滾下床的人攔住。
“媽媽！我要去找我媽，你帶我去找她，好不好？”嘶啞的吼聲響徹整個房間，“求求你，帶我去找她，求求你……”
喉嚨酸疼，顧臨拼盡全力抵擋，任由她瘋狂地掙紮。
洗手間裡，盛清媛一聽見哭聲，急忙扔下毛巾跑出來，将書玥按進懷裡，溫柔地拍着她的後背，柔聲安慰：“玥玥乖啊！盛姨陪着你，不怕不怕……”
在一聲又一聲的乖哄聲中，她一點點癱軟。
垂在身側的手背青筋暴起，顧臨低着頭立在床邊，不敢去看那雙紅腫的眼睛。
阿姨和姥姥一前一後離開，她要怎麼接受……
這一夜，書玥的人生，徹底陷入無窮無盡的黑暗。
此後的日子，她無數次問自己：
如果她沒有過十七歲的生日，楊夕和林淑慧是不是就不會因她而喪命？
可她，沒有機會了。
三天後，楊夕和林淑慧同時火化，書玥最後一次見到親人。
此時的她，早已不能出聲，隻剩無聲無盡的眼淚。
林淑慧同姥爺楊亭葬在一起，女兒楊夕則安葬在兩位老人的腳下。
一切事後，書朗作為書玥唯一的監護人，将她的戶口遷回西林。
離開平州的前一晚，因着好幾天沒有怎麼進食，書玥被迫進行輸液，在聽到這一消息後，無聲的淚水湧入潔白的枕頭，她閉着眼睛，嘶啞出聲：“你别管我。”
作為父親，書朗不可能不管她。
他了解自己的女兒，如若楊夕和林淑慧下葬那天，沒人将她強行帶走，以及這兩天毫無間隙地照看，她一定會死守在墓地，因為那裡——
是她餘生的“家”。
“阿玥，爸爸不奢望你能原諒我，隻求你别這樣折磨自己。”
書朗蹲在床邊，輕輕擦去她的眼淚，像小時候那樣愛惜地撫摸她的臉頰，“我們每一個人的命數，早在出生那一刻就被上天定好了。生死有命，誰也影響不了誰。”
“你是媽媽拼命得來的寶貝，她愛你都來不及，又怎麼會怪你！”
媽媽，是愛她的。
可是，她最疼愛的女兒，卻害死了她。
多麼的可笑！
淚水決堤而出，蜷縮在床上的人，狠狠地揪緊黑衣領口，似是要将什麼東西捏碎一般。
安靜的房間内，隻有書朗溫柔低哄的聲音：“阿玥聽話，跟爸爸一起回西林，好嗎？”
不好。
她不想離開她們。
但這是媽媽的遺言，她想，自己要讓她們安心的。
八月末，平州國際機場。
候機室裡，顧臨匆匆跑來，禮貌地點頭：“叔叔。”
書朗看一眼身後，拍了拍他肩膀，“去吧！”
巨大的落地窗前，書玥一身肅靜黑衣，眼眸緊閉，一個人靜靜地坐在熾熱的太陽下，似雕塑一般，一動也不動。
顧臨深吸口氣，右膝跪地，仰頭看她，僅僅兩天沒見，他都快不認識眼前的人了。
毫無血色的雙唇泛着層層幹皮，鮮血早已在唇縫間凝固，臉色慘白不堪，瘦弱的身體如同腐朽的枯木，沒有一絲生機。
此時陽光滾燙，他感受不到一丁點兒暖意。
就這樣，安靜地不知過了多久，感受到熟悉的氣息，書玥緩緩睜開眼睛，腫脹的眼皮費力地眨了眨，她才确認沒有看錯。
四中高三已經開學了，他不是在上課？
“你怎麼來了？”
幹啞的嗓子幾乎發不出任何聲音，顧臨隻能通過她的口型來辨認。
要不是他親媽給叔叔打電話問她今日的情況，他都不知道，她又要再一次不告而别。
還好，這一次，他趕上了。
“我來見你。”
對上淺含笑意的眸光，書玥才漸漸回覺眼下的情況：
她要離開了！
心裡有很多話想要說，但她又不知道該從哪一句說起。
明亮熾熱的光芒下，一黑一白兩個身影，隻靜靜地對望，誰也沒有打破沉寂。
對視頗久，書玥才主動開口：“幫我謝謝盛姨，也——”
“謝謝你！”
她人生中最黑暗的那一晚，是盛姨和顧臨陪了她整整一夜，後面幾天，盛姨也一直陪着她處理了很多她不懂的事情。
未來渺茫，她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當面感謝他們的恩情。
“這些話，等你回來再跟她說，好不好？”
還會回來嗎？
她無法确定。
等不到回應，顧臨緩緩伸出手，輕輕抓住她冰涼的手心，喉嚨苦澀，他壓下心底所有想要的肯定回答，紅潤的眼底染上祈求之色，“你一定要回來，我等你回家。”
回家？
她沒有家了。
早在父母離婚那天起，她就隻有媽媽和姥姥了。現在，連她們都不在了，她哪兒還有家。
下唇瞬時被咬破，鮮血直溢，奔湧而出的淚水滑過蒼白的臉頰，浸濕兩人交握的雙手。
淚意直沖眼睛，顧臨咬緊牙關，伸手将破碎不堪的身體抱緊，堅硬的後背瞬間被打濕，書玥的情緒再一次崩塌。
都說夏天熱烈，可以溫暖一切。然而，此刻的他們，隻能感受到無窮無盡的寒冷。
隻因，許多事情，未必有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