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沖兒。”段聞野欣慰一笑,“諸位先同我回府衙等候處置。你們是關鍵的證人,所說的證詞也會記錄在案,萬不可胡言亂語,誇大事實。若有半分虛言,嚴懲不貸!”
“我們說真話,能寬大處理嗎?”鄭金剛問,他還沒娶媳婦呢!
“當然可以。”段聞野笑道,“諸位都是勇士,通過州府選拔,即可獲得‘健兒’名号,充入幽州營,殺敵衛國,在這山頭上浪費時間,我是覺得不值當的。”
話至此,段聞野又想到了自己的出身,拿腔拿調之餘帶了幾分和顔悅色,“我知道諸位在擔心什麼。大當家和軍師已入官府和談,方才陸長史不知差點釀成大禍。”說着揮動旌節,“此乃天子旌節,亦是聖意。我跟你們一樣,稗野出身,小時候甚至一頓飽飯沒吃過,全靠看莊家的書,才能登入明堂為國效力,你們若是能從軍入軍籍,何愁不能成家立業?”
一番組合招下來,先是為陸修羽撇清幹系,再是拿旌節說事——雖說皇權不下鄉,但皇帝老兒大過天的道理衆人還是懂的。
最後就是迎合他們的願望——成家立業。
段聞野生長于田壟,最是明白莊稼漢的心性,無非就是媳婦孩子熱炕頭。
隻是這皇帝的面子也太大了些。許元晖扶額,正打算帶着這夥人回府衙,迎面又看見武淮沙駕着馬車趕來。
“哎喲喂小蘆葦啊。”他快步跑過去,簾子掀開後,被裡面的景象吓了一跳。
盧蕤已經暈過去了,靠着車壁,頭發散下來像厲鬼一般。臉色慘白,嘴唇發幹起皮,那雙手軟弱無力地垂在地上。
西境枯死的胡楊木,也是這樣的白和幹枯,用手一折就碎了。許元晖大怔,當即從袖中掏出一枚白雪丸,喂到對方嘴邊,探了探脈搏,又覺得不夠,拿出另一枚九轉回魂丹。
九轉回魂丹是丹藥中的極品,需要集天地之精華,許元晖輾轉名山大川多年,才勉強煉出三顆,本打算獻給小皇帝,但這次出走匆忙沒來得及。
他想都沒想就趕緊給了盧蕤,人命關天,還好自己一直随身帶着。
九轉回魂,能強行調動體内的氣,使人恢複精神一段時間,不過接下來盧蕤得好好補半個月才能從這種強行的狀态下适應過來。
也就是說不能操心,一日三餐吃大魚大肉,再加上其他丹藥。
“厲鬼”漸漸複蘇過來,眉頭微微攢動,嘴唇哆嗦着,聲音沙啞得可怕,“他……怎麼樣?”
許元晖當即明白“他”指的是許楓橋,“你先别說小橋了,總得照顧好自個兒吧?你這麼糟踐身子,小橋回來饒不了我。”
“回來?他去哪兒了?”盧蕤咬緊唇,“他走了,他中了陸修羽的計……我該和他一起回來的,我該……”
他嗫嚅着說不出聲,枯枝般的手扶了許元晖的胳膊,下車環顧四周。紙張貼着地面,被好奇的許元晖撿起。
端莊小楷寫就的奏表,字字句句如同血淚。沒想到盧蕤在車廂裡,竟然連這些都想到了。
許元晖遞給段聞野,“看吧,讀書人就是厲害,以前聽說那什麼,陳琳寫的檄文,把曹操的頭風病都治好了,還以為是吹噓,現在看來,果然不差。”
“盧更生不做腐儒,心有天下,若是以後能去京師,必然能大展拳腳。”段聞野将紙張疊好,放入圓領袍前襟内的布袋裡。同時,這封奏疏相當于撇清了許楓橋的幹系,把許楓橋和盧蕤綁在了一條船上。
段聞野沒見過這許楓橋,不知道是怎樣一個人物竟然讓盧蕤舍了命也要保。想到這兒,再想起他和陸修羽,不由得一陣唏噓。
死人堆成小山,沒有熟悉的身影,盧蕤心髒砰砰跳着,全身都被帶動,拖着步子孑然一身,白衣烏發。
如囚徒。
眼眶深陷,顧盼神飛的丹鳳眼此刻凹得可怕,他腔子裡似有一股蠻力和原本油盡燈枯的底子對抗,像是要強行調動他的精氣神。
一口腥味湧了上來,他朝天猛咳,淤血污了白衣,自嘴角流向下颌和脖頸。
視野一片灰暗,山巒的曲線重疊又分離出數個分身,最終化作漆黑,将盧蕤包裹其中,仿佛森羅地獄,有無數鬼爪朝他伸來,扣住他的肩頸四肢,要把他拽下去。
撲通一聲,盧蕤倒在地上。
許元晖過來檢查蹲在一邊,對震驚的段聞野解釋,“無妨啊,一口淤血,再說了,我本家功夫不行,卻最擅長丹鼎和長生久視之術,小蘆葦能吐出這口血,接下來咱們都好辦。上使有錢嗎?”
段聞野點點頭。
“麻煩上使了。”許元晖背起盧蕤,跟背着骨頭架子似的,“買幾隻烤鴨或者……啊就烤鴨吧,什麼油什麼甜就來什麼,沖兒,你愛吃什麼就買什麼!”
許沖一蹦三尺高,期待地看着段聞野,牽着對方的衣袖甩來甩去。
“小蘆葦啊,你底子太差了。”許元晖搖了搖頭,唐景遐緊接着跟上。
許元晖如臨大敵,“你不許駕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