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注意到了這個。”
“我不跟你走,就是因為知道你會回來。”厲白楊半蹲着,眼裡半是渴望半是仰慕,“回來吧許帥,你現在是唯一可驅馳神武軍之人,我和弟兄們等了你太久。”
“我會的。”許楓橋望着燭火有些出神,“但在此之前,我要明白一件事。”
“什麼?”
“我到底是誰。”
入夜,刺史府衙的燈盡數滅了,隻有後院一處堂屋還亮着。
封蘭桡和鄧清芬守在床前,許元晖雙臂抱胸,捧着暖爐,透過窗戶縫望窗外,若有所思。
床榻上躺着盧蕤,身邊濃郁藥香,略微刺鼻。
今日可真是遭受變故,封蘭桡先是在李夜來的主持下安葬了袁舒嘯,遵醫囑将其安葬在了桑幹川,沒立墓碑,依山傍水遙望幽州城。
來不及悲傷,就得繼續照顧盧先生。
女眷已經遵照盧蕤的意思,先安置在悲田坊,烈雲郡主豪俠心腸,自掏腰包,并提議要她入府為女侍。
許元晖亦問她要不要入女英閣。
她很想去女英閣,但是後來想了想,自己無論是心智還是武功,都不足以勝任許元晖這等職務,于是希望對方能給自己時間考慮。
“元晖師兄。”喻蓬丘疾步趕來,“你要的藥材,我在山上找到了。”
“師妹來得真是時候。”許元晖在屋子裡煎藥,一股奇異的味道傳來,封蘭桡忍不住捏了鼻子。
回頭就看見一身勁裝雌雄莫辨的喻蓬丘。
燭火勾勒喻蓬丘冷峻的臉,不苟言笑,辦事認真。許元晖說缺的這味藥材在燕山的深山老林裡,喻蓬丘啥也沒說一個輕功逾牆而出,留給封蘭桡一個背影。
女英閣門檻應該很高吧?
如果喻蓬丘這麼厲害,穿過燕山去找許楓橋豈非……
“喻道長。”封蘭桡拱了拱手表示敬意,“不知道長能不能幫我找師兄?我知道這很冒昧,不過我師兄,他現在蒙冤,城裡都說他是叛賊,三姓家奴,可我知道不是的。”
喻蓬丘皺了皺眉,“我來幽州不插手别的事,隻為了駱九川的案件。對了,證人我已經安置在一處隐秘的地方,沒人能找到,駱明河想毀滅證據也來不及。”
許元晖煽風點火,額頭上冒着細細的汗,“我知道,師妹辦事我放心。不過,他說的那個‘師兄’,也是咱倆的……不對,是你的師兄。”
喻蓬丘難以置信,“我沒聽說過。”
“你入門晚嘛。”許元晖毛巾墊着手,把藥壺蓋子蓋好,“師父喜歡收徒,看見合心意的就收。咱們找是肯定得找的……”
話還沒說完,喻蓬丘就拿起桌子上的鬥笠準備開門。
“但也不是現在。”許元晖歎氣,這師妹一闆一眼,從不多說話,“小橋的身世,你們是不是都不知道?”
彼時封蘭桡隻是個小姑娘,哪懂大人的彎彎繞?“我隻知道,師兄的阿娘是個來曆不明的女人,會說奇奇怪怪的話,雖然是漢人,卻從不和村裡的婦女一起紡織。”
“對咯。因為她是漠北人——或者說,身是漢人,心是漠北心。”
“真奇怪。”喻蓬丘拿了個軟凳坐下。
“據師父追查,這女子深藏不露,是叱羅部的女子——原本是某家漢人逃荒途中遺棄的女嬰,被漠北一個老婦人養大,好巧不巧,正好是漠北叱羅部的狼主夫人。後來,漠北和幽州交戰,叱羅氏被擄劫,幽州一個佃戶救了她,和她結為夫妻。”
“就是師兄的父親?”封蘭桡問。
“嗯。這些我以往從不提起,隻不過今時不同往日。再往後,叱羅部再次與幽州交戰,叱羅氏阻攔小橋的父親,但小橋父親沒放在心上,最後死在戰場。得知這一消息的叱羅氏一心歸國,問小橋要不要跟她走,小橋恨死漠北人了,怎麼可能跟她走?于是叱羅氏就一個人走了。”
記憶拼湊在一起,封蘭桡可算明白,為什麼師兄小時候那麼暴躁,連帶着長大了也是。同齡的姑娘都不敢靠近,隻有她敢。
不過都是往事了,封蘭桡是不會沉溺往事的。
“更奇怪的還在後頭呢。小橋并不是他父親的親兒子,真正的父親其實是賀若部的老狼主。”
“師兄知道麼?”封蘭桡驚懼道。
“不知道。這也是師父查出來的,不讓我告訴小橋,你說他要是知道了可怎麼辦呢?親父殺了養父,他為了養父殺了自己的表兄……你說這都啥事。本來我和師父以為能瞞一輩子,誰知道小橋這次直接跑漠北去了。”
封蘭桡道:“師兄小時候還因此困惑,後來從軍,有了戰功,就沒人說他是雜胡野種。我以為他釋然了,誰知竟然是……哎。紙包不住火,師兄……”
裡間忽然傳來花瓶倒地的聲音,衆人一看,盧蕤已經扶着屏風站了好久了。
“許帥……真的是這種身世?”
“小蘆葦啊,你别着急。”藥蓋跳躍,許元晖倒了一碗藥,扶着盧蕤躺下,“事兒要一件一件做,一口吃不成胖子懂嗎?你呢啥也别管,先把自己的身體照顧好,小橋那邊你先别着急嘛。你這次真的傷了底子,再來一次我就是有通天神力也救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