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江雲握住駱明河的手,“夫君,别再問了。”
問下去可怎麼是好?
“讓她說。”駱明河合住雙眸,腦海裡是父親偉岸高大又指點他劍術兵法的身影。
“他醉酒後一擲千金,要為程蒲英贖身。可事後反悔,留下一錠金子就走人。他用千金招兵買馬準備成就大事,後又故技重施,賭場幾個人不滿他赢得盆滿缽滿,某次出千後,帶着人打了他一頓。”
“然後,是程蒲英給父親上藥?”
“姐姐傾盡手裡餘财救了他,他醒來後什麼也沒說就走了,還用刀割去了那點朱砂痣,以示斷情絕義。”
駱九川眉心确實有個疤。
“姐姐失了錢财,又因懷孕生子,漸漸不如往日。”幼如小聲啜泣,可程玉樓好像無感似的,眼眶無半點濕潤。
“那兄長是……”駱明河忍不住多想,一個女人,連自己的孩子都無法保全,更何況是孩子。
“玉樓他……”幼如泣不成聲,捂住臉頰,“對不起,對不起……”
柳江雲大恸,淚水盈睫,想起剛剛自己那般無禮之舉,隻好歎了口氣。
不堪的回憶早就在程玉樓的夢裡上演無數次。老鸨将他盛妝打扮,應付嫖客的貪婪面孔,母親活不下去,隻能依靠自己的孩子,謀取一些皮肉錢。而那些皮條客,又往往脾氣暴躁,動辄便是拳打腳踢。
程玉樓依舊坐得筆直,他早就不寄希望于貴人的垂簾。傷疤是武器,甚至他自己也是。他隻要霍平楚活,剩下的他都不在乎。
母親利用他,父親不要他,說什麼哀哀父母生我劬勞?真是可笑。
“怎樣,駱君侯,考慮好了麼?”仿佛這些事跟自己無關似的,程玉樓笑着問,“我答應你去京師,兩個要求,一是解藥,一是盧更生。不過話說回來,哪怕我不提這個條件,你也不能傷盧更生,他手裡還有筆杆子呢。”
“我答應你。”駱明河松了口氣,無比鎮定,“隻不過,你……”
程玉樓起身,他已經沒什麼話好說,該報的恩他報了,該複的仇,他也沒忘。至于駱明河還是柳江雲,都不在他的計劃之内。
富貴非吾願,帝鄉不可期。
“既然是君侯的兄長,那我便自作主張了。玉樓,今晚一起來用飯吧?你不是想給霍平楚一個職位麼,我弟弟正在西境都護府,等他醒來後,再做打算。我看,霍平楚也是個豪傑,上陣殺敵,方不算埋沒。”
程玉樓身形一頓,行了個禮,而後下堂走了。
“至于你,幼如,你就去悲田坊先待一段時間,之後我會安排幫你脫籍嫁人。”
幼如躬身一拜,“我年紀大了,誰也不想嫁。如果夫人不棄,就讓我在您身邊做個粗使丫頭也好,閑來無事還能給您彈琵琶解解悶兒。”
柳江雲從善如流,“那好,你先下去吧。”
衆人散去,駱明河百感交集,他本已想好了诘責程玉樓的話,還想逼迫對方徹底和霍平楚斷絕關系。人都是趨利避害,霍平楚的存在讓程玉樓無法獨善其身,無論怎麼看,都應該及時止損才是。
可是為什麼,程玉樓甯死也要和霍平楚捆綁在一起?現在他可算是明白了。
柳江雲雙手蓋在他的手背上,身子前傾,緞面披帛沙拉作響,“你是不是想問我,為什麼出面保下霍平楚?”
“我……”駱明河如鲠在喉,他不知該怎麼講,心裡父親高大宏偉的形象粉碎。英雄原是賊子,匪寇原是俠客,一念之差,一切都變了。
父親會不知道這些麼?為什麼還是讓他來了幽州?駱明河很久沒掉過淚了。
柳江雲撫着他的後脖頸,讓他靠在自己頸邊,“因為我和他是一樣的出身啊。我母親也是歌伎,朝中很多人說我們幾個柳家子是娼妓之子,可是父親根本不在乎,母親去世後也沒有續弦。朝野都說他們是傳奇,可我明白,天底下沒有那麼多傳奇的。”
“雲兒……”駱明河小聲抽泣着,任由柳江雲呵出的水汽在他耳邊盤桓,這樣能讓他安心。
“殺了程玉樓很簡單,霍平楚也是。你不喜歡被威脅,但沒辦法,那是駱公年少意氣風發時犯的錯誤,錯誤無法抹平,隻能彌補。而且,我能感覺到,霍平楚是他很重要的人。”柳江雲長長一歎,“之前不明白,現在終于懂了。霍平楚在他心中,絕不亞于你我夫妻。”
駱明河心悸了一下,“雲兒,其實,我根本沒有那種毒的解藥——給我毒藥的人,早就不知道去哪兒了。那人隻說,此藥服下後不出一刻鐘便會七竅流血,盧更生來得及時,不知道喂了霍平楚什麼,竟然緩解了毒性。”
“難道,盧更生會找到解藥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