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
“罷了,我要走了。小橋,這是你選擇的路。”
……
迎面走來烏發雲鬓的美婦人,她眼角眉梢和許楓橋比起來簡直是一個眸子裡刻出來的,流眄含笑,皮膚經過細緻的保養,白皙飽滿,頭插牛頭鹿角步搖,辮子盤成發髻,披着毛絨大氅,那身衣服是精工繡的駱駝皮袍子,裡頭隐約可見橘色對襟胡服,外翻的領子是鳳翺九天的紋樣。
“多年不見,你果然随了我的長相。”
美婦人身後冒出七八個莽漢,将還未回過神來的許楓橋死死壓制,雙手背縛在身後。
“阿姑!”叱羅歸沙又驚又喜,“為什麼要這樣對他!”
叱羅碧擡起許楓橋的下巴,兩張極其相似的臉對視。許楓橋一臉不甘,如同被困在籠中的鷹,緊皺的眉頭壓着狠狠瞪着的眼,喉中似還有怒吼。
“來人,把他關押起來,我要親自審問。”
許楓橋被莽漢打暈,意識渙散間,蕭飒以及叱羅歸沙也被衆人重重圍困。
緊接着,一切陷入黑暗之中。
燕王府内,陸修羽整理文牒直到深夜,仆從都勸他别再操勞了,上個月剛做的衣服,這個月就略微寬了些,長此以往終究是耗底子。
燭光昏暗,他挪了挪屏風反光,即便如此也看不大清紙上的字。
“你說這許楓橋會不會真的反了?大周這邊已經傳開了,他若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仆從支支吾吾,隻負責剔燈。
陸修羽無端想起段聞野來,他們雖像仇敵一般,可論起時事策,總有很多共通之處。
他拿出懷裡揉皺的糖紙,輕飄飄扔進火苗裡。
早就該斷的念想。
“郡主呢,一天了也不見郡主。”陸修羽整理完畢,整張桌子幹淨整潔,筆架的放置都規矩得很,橫平豎直。
“郡主在祠堂跪了一天,王妃前去慰問都被殿下攔住了。”
“這樣一來,郡主應該恨透了我。不對,即便不這樣,她也不會待見我。”陸修羽輕松一笑,并不把李夜來的愛憎放在心上,“隻是可惜啊,郡主的才能,封侯綽綽有餘。郡主不能世襲,不能開府,永遠隻能困在宅院。”
仆從隻默默磨墨,這次燕王勃然大怒,家事還是讓他們自家人管,連陸修羽都不敢插嘴,小奴仆更不敢置喙。
“對了,我讓你注意段聞野,他最近什麼動向?”陸修羽淡淡一瞥,發黃的油紙已經燃燒殆盡,完全變成灰燼。
“段侍禦沒什麼好說的,最近一直在逆旅歇息,據說打算過幾日就和駱君侯返回京師。”
陸修羽沉沉思索,身子斜在憑幾上,他看着屏風上一張張被黏着的黃紙,上面全是文牒以及燕王府人事任用的單子。
其中有一張赫然寫了“盧蕤”。
其實對于盧蕤,陸修羽并沒有惡意。他知道盧蕤最需要什麼,一般這種君子風度的人,最害怕的就是辜負别人。
因為他也是。
平心而論,段聞野待他不差,得志後瘋狂報複是真,從未對他下手也是真。陸修羽支着額頭,鬓間一縷白發飄了下來,那麼他是什麼時候變成這副滿心隻有算計的樣子?是因為被棄置很久,心生憤怒,對關中貴族把控的朝堂徹底失望之後麼?
他給過段聞野很多次機會,那次下着大雨,他在大理寺院門等段聞野下班,隻為了求時任大理寺司直的段聞野,将原本該判陸氏親族的斬刑改為流刑;後來他跟了燕王,在城門下即将離京之時,等了段聞野很久,結果沒能等到。
一個全力往上爬的寒門、無所依仗的士人,眼裡隻有皇室,是李家最好用的刀,與之相比,黨同阿附恰恰會為自己帶來危險。
所幸盧蕤不是。桌案上,谘議參軍的印绶與告身整齊擺放,陸修羽明白,盧蕤很需要許楓橋的回歸,非常非常需要。
忍冬紋的木屏風上還有另外一張寫着人名的紙。陸修羽緩緩拿下,對着燭火,輕輕一笑。
姚霁青。
“如果盧更生要自己深入漠北找許帥的話,我們就不得不出動此人了。”
“姚都尉?他正在前線,緊急把他叫回來嗎?”仆從靠近,看見此人的名字不由得一驚。
“他沒得選,隻有他,熟知漠北地形,而且盧更生絕對需要這種人。”陸修羽撚着被剪下來的燈芯,“哦,他也是神武軍之前的人,不過破格被提拔來了邊騎營,如此一來,熟人相見,格外親切啊……”
仆從咽了口唾沫,這姚霁青脾氣可不大好,和許楓橋又有仇。陸修羽這一臉笑眯眯作壁上觀的模樣,還真是殘忍無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