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父親是怎麼一回事。”
情緒太過激動,蕭恪長舒了一口氣,以手撫面平複心情,“元禮……和李尋真,都是生錯了時候的人。”
盧蕤垂下眼睫,百感交集。
“你要相信我,我一直……都想保護你。你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骨肉。”
……
蕭恪第一次遇見盧元禮的時候,還是大齊的皇子,那時候泡桐樹旁的大槐樹上有個綠衣男子,吹着死難聽的笛子。
蕭恪雙手撐着閣樓,正好和樹上那人對視。
“我吹得怎麼樣?”
“很獨特。”蕭恪敷衍地回答。
“知音!”那人靠着樹幹,拊掌指了指蕭恪,“我就知道他們都是俗人,隻有你能懂我!這世間的調子都吹得一樣倒不好玩了,我必須要有自己獨特的笛音!我叫盧元禮,認識下?”
月色如水,蕭恪已經困了。這處落翮山的行宮風大,再待下去會感風寒,而且他是皇子,他不想回答也沒人會說他。
後來蕭恪父親不在了,當年的中興之治随着父親去了陵墓,緊接着而來的是積重難返。不過貴族永遠都是貴族,哪怕天下大亂還能吃肉糜。
所以蕭恪的少壯年過得很充裕,按部就班,遵循禮儀規矩,守着尊卑,在重重護衛下的皇城全然感受不到風雨飄搖。
蕭恪就藩,原本該去金城的,臨走前難得哭了一場。金城的府邸窄小,他躺在床上,聽着窗外響馬兵戈,心有戚戚。
這時會有人護衛在他跟前,他才明白,兄長讓他守在這兒,是為了讓他保護大齊啊。
晚上又有一陣難聽的笛子聲,蕭恪高興地打開窗,微風裹挾着細沙吹了他一臉,忍不住連連咳嗽。
又是月光,又是槐樹。
“哎呀,這次該叫你什麼?金城郡王?”
蕭恪對旁人怎麼叫他無感,手肘撐着窗沿,迎面照向月光,“我叫蕭恪,字麟振,你叫我蕭麟振就行。”
“啊……麟振。麟之趾,振振公子。”盧元禮打量着蕭恪,對方身形修長,風神姿容俱佳,散落的烏發搭着寝衣,哪怕就寝也保持着儀态。
而後盧元禮成為破格進入蕭恪世界的人——以往和蕭恪往來的人非富即貴,蕭恪又帶着兵,屬于年輕藩王裡最有才幹的那一類。
所有人接近他都帶了目的,這無可厚非。
盧元禮很稀罕,他隻想吹笛子,他什麼也不求。
蕭恪隻好陪他談風雅,到後來才發現,這人原來是奔着給自己洗腦來的。
盧元禮對萬物總有一顆悲憫之心,他不覺得人應該有尊卑貴賤,他自食其力不需要奴婢,但又不得不往住處安排了一個奴仆,畢竟他做的飯能毒死人。
他不追求鮮肥滋味,遇見蕭恪府上的舞姬也隻想着“她們要是脫籍嫁人就好了”,為此收獲了很多舞姬的白眼——脫籍?開什麼玩笑!跟着蕭恪隻要唱歌跳舞就有賞錢,這是亂世!嫁人就是死路一條!
盧元禮畢竟不笨,他對所有人都好,都帶着點淡漠疏離,直到有一天,他開口向蕭恪讨一個人。
阿簡。
簡直是匪夷所思!蕭恪阻撓,說盧元禮應該娶良家子,良賤不通婚!再者,阿簡就是個極其愚蠢且輕浮的歌姬,盧元禮真是瞎眼了才會看上她!
“那你覺得我該和誰配?”盧元禮問。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至少得是個世家女,你好歹也是個範陽盧氏,娶個歌妓回去,簡直辱沒你家門楣。”蕭恪不覺得自己錯了。
但盧元禮的眼神卻暗淡了下來。
“我知道,可我沒你想的那麼好。我就是這亂世裡最無能為力的一個人,我看見人吃人,看見流民軍搶食又被鎮壓,卻什麼也做不了,我是一個最廢物的文人。”
“你根本不……”
“麟振,你其實根本不了解我。現在我也隻能獨善其身,稀裡糊塗過完我這輩子,末了沒人記得,如果……能有個孩子,好好教他做人,看他長大,然後給他取個好聽的名字。”
蕭恪氣得眼皮直跳,“不行!不行不行!你不能和她在一起!你想要更好看的,買回去唱曲兒也就罷了,你想通婚,絕對不可以!”
蕭恪果然是維護規矩體統的人。盧元禮也不抱希望,索性說了句更狠的:“我喜歡她,我愛她,沒有她我活不下去。”
“我讓你做我的長史,你不做,我讓你帶兵你也不帶。告訴我盧元禮,為什麼,為什麼你這麼懦弱,沉溺于兒女情長?嗯?你就不能像我一樣,像别的枭雄一樣,有那麼一點野心就好,為了權力為了地位,永遠戰鬥下去,不好嗎?”蕭恪還在說服他,“至于阿簡,以後會有更好的。”
“可全天下隻有一個阿簡。”
蕭恪氣得鼻孔快冒煙了,“好,盧元禮,你這麼喜歡她是吧?那你們就在一起,你總會發現她根本沒那麼好,到時候别悔之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