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寒風陣陣,狼頭纛下的羊毛經風吹拂,飄向一邊。獨孤部萬籁俱寂,篝火冷落,也沒什麼人走動,像是進入了休眠的狼群。
塔勒作為四歲的獨孤部小狼主的侍女,負責小狼主的衣食起居。兩年前,一個名為慕容策的人策馬踏入獨孤部,告知所有人,原先的狼主已經死在漠北的天王牙帳,他現在是代理狼主,等年幼的小狼主長大,就交還權力。
自己懷裡那個哭泣的奶娃娃頓時成了狼主,塔勒又驚又懼——驚的是原狼主的暴斃,懼的是慕容策。
怎麼想想,一身血衣跋涉而來的慕容策,都不像是個善茬。
塔勒腦海裡的慕容策總是不苟言笑,貌若天人,沾血金卷發散落在身後,如同地獄歸來的修羅,在闖入獨孤部那日後,直接把孩子奪了過來,抱在懷裡小聲啜泣。
從那日起塔勒就很怕慕容策,生怕自己照顧小狼主有閃失,這人一刀殺了她。
今晚小狼主又在慕容策所居住的牙帳待着。小孩子粘人,又淘氣,不喜歡一個人睡覺,慕容策也不像個嚴父,總是縱容。塔勒不好說什麼,隻是這樣一來,小狼主時時跑出自己的氈帳。
每次到這時候,想都不用想,小狼主絕對是去找如兄如父的慕容策了。
塔勒掖緊披風,忐忑不安,過會兒又得和慕容策面對面說話,希望這位“代狼主”不要生氣才好——盡管這兩年來,慕容策冷臉居多,很少挑下人的刺。
但畢竟先入為主,塔勒每每看見慕容策,就想起他狀如修羅的那日……
塔勒憑空對着佛陀許願,保佑今晚千萬不要出什麼岔子,隻要去牙帳,把小狼主抱回來,或者得了慕容策的旨意,任由小狼主歇在牙帳也行。
獨孤部,牙帳。
燦若流雲的金卷發被撇在身後,燭光下迤逦生輝,覆蓋在魚鱗般的铠甲上。铠甲反着光,熠熠生輝,順着甲胄往前看去,修長手指正劃過泛黃的牛皮卷軸,最終指尖定在金盔山一帶。
綠松石眼眸一轉,被面前沉沉睡去同樣金發的幼童吸引注意。他輕柔地撫了撫枕在自己膝蓋上的小孩,聽着對方嘤咛一聲,旋即收了手。
“哥哥。”小孩睜開藍寶石似的眼眸,稚嫩的金發束在腦後,又握緊了哥哥的手掌,“你怎麼還不睡啊。”
“我在看地形圖,理理,你睡吧,我讓人送你回氈帳。”
理理搖了搖頭,略帶哭腔,“我怕黑。”
慕容策不忍驅趕,“那你就繼續睡吧。”于是去身後架子上拿了件毛氈,就像縱容小貓趴在自己大腿上那樣,拍了拍理理的後背,“今晚就歇在我這兒。”
獨孤理已經習慣了予取予求,在外人看來這位不苟言笑的代狼主對誰都是冷峻嚴肅,唯獨對獨孤理無條件縱容。
恃寵生驕,獨孤理也愛纏着慕容策,不明白為什麼大家都很怕他。
他們說是因為獨孤理的哥哥因慕容策而死,所以慕容策才這麼善待四歲的獨孤部狼主。
慕容部沒有地分,表面上是鸠占鵲巢。
其實慕容策早就有了自己的打算。
往東走,不能再回頭。
西邊是天王牙帳,一杯毒酒斷歸路。
那年政變後,他抱着摯友屍首草草安葬,夜晚孤身策馬狂奔來到了獨孤部,擔負起了撫養獨孤理和對抗天王遷怒的職責。
他生平第一次為自己為友人而戰,大獲全勝。
哪怕那人再也看不見了。
獨孤理又沉沉睡去,雙手抱着慕容策的大腿,看不見慕容策滿懷歉疚的臉,也不知道自己有個哥哥死在兩年前。
慕容策的腿已經麻了,垂下來的雙眸修長,金棕的眼睫撲簌跳動,緊皺的眉頭難得松了下來。
理理愛跟在他身後,粘着平素生人勿近的他。脖子前的狼牙,正是獨孤阙的遺物,正靜靜落在自己前襟。
他手腕上的紅玉珠串,也是獨孤阙生前戴着的抹額,理理年紀還小,等長大了,他會一并給對方。
我會一直往前走,打下屬于自己的地分,永遠不往斜雲川的天王牙帳再看一眼。
慕容策等獨孤理睡熟,将其抱起放至床榻上,輕輕蓋上毛毯。也不知是做了什麼夢,獨孤理皺了皺眉,小臉擰成一團,悶哼一聲就拽住慕容策垂落在自己臉頰旁邊的一縷金卷發。
握住後不撒手了,像小孩子抓到心心念念的布娃娃,一定要娃娃陪自己睡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