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漪隻擡眼看了他一眼,唇角勾起詭秘的弧度。
……
“檀石,想什麼呢。”盧蕤走上前來,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擠出一條通道,“馬上就要宴會了,你不入座?”
檀石被他這麼一拽,遊離的眼神終于聚了焦。今日的衣服可謂是煊赫至極,高高的銀鹿角冠足有一隻手那麼長,金銀璎珞不一而足,堆簇着其中的狼牙。
遊離的團雲紋和瑞鳥圖案,皓然生輝。
檀石搭着盧蕤的肩膀,“我不會讓先生受到傷害的,之前的舊傷好了麼?”
盧蕤心知這小狼主轉變情緒還真是快,不過他心知肚明,檀石不是在關心他,而是在彌補曾經的遺憾,“我都好,你呢,也别做傻事。斛瑟已經找到新領地了,他不會妨礙你,大不了我們内附,不會從你手下分人。”
“不,先生。”檀石攥緊雙拳,手裡的衣料也皺巴巴的,憋了很多心事不敢告訴盧蕤,“今日之後就見分曉,請先生放心,我絕對不會讓你失望。”
被人當作替身,盧蕤也隻能無奈地笑了笑。檀石的年紀正處在說一不二,不撞南牆不回頭的階段。已死之人總是最完美的,那個白衣比丘的身影,怕早已經在檀石日複一日的回憶裡,越來越豐滿,越來越潔白無瑕。
這就是“我執”——佛門中,“我執”是痛苦的根源,也是要消除的業障。
盧蕤雖不信佛,卻在父親的耳濡目染下略懂一二。
檀石的“我執”太深刻了,以及到了一種近乎癫狂的程度。
活在過去的人,會把過去犯的錯誤拎出來反複懲罰自己,盧蕤從來不會回頭,也無法理解。“過去”和“未來”相比,太短暫太微不足道了不是麼?
檀石沒再多說,轉身入帳。
慕容策頭戴傩面,頭發梳成一個大辮子撇在身後,衣服則是常見的奴仆衣裝,不知何時站在了盧蕤身後。
“盧更生,斛瑟讓我來保護你。他不能現身,若有變故,我來發射鳴镝。”慕容策的聲音帶着些許鼻音,低沉富有磁性。
“多謝,慕容狼主果真有情有義。”盧蕤颔首笑道,“隻是怎麼着了風寒?要不要喝個熱湯暖暖?”
“我聲音就這樣……”
盧蕤尴尬地笑了笑,“哈哈那是我多心啦。當年謝太傅聲音厚重,有雅稱為‘洛下書生詠’,你的聲音與之相類。”
“謝安石東山再起,我怕是沒他的能耐。”慕容策接過話茬,“隻能在金盔山一隅,了此殘生罷了。”
“那倒不至于,時來運轉,誰說得準呢。”盧蕤借坡下驢,知道對方是在自謙,“不過,據我所知,你應該是故地重遊吧?”
“啊……對,六年前,那是我成名第一戰,代替天王部出兵。那時候我是老天王最好用的刀,不過出兵的理由卻很奇怪。”
“奇怪?”
“你應該知道,原先的天王很喜歡一個漢人,是原先齊朝的使者,不知道從哪兒找來一個……齊朝皇子?那皇子說賀若部收留了妖僧道澄,恐怕會作亂,老天王被說動了,就着急忙慌要我出兵。”
慕容策的傩面緊了緊,唯恐别人發現是他。
“那時候小狼主才十三歲,我隻比他大三歲。他打不過我,人長得還沒我的長槊高,估計恨毒了我……天可憐見,要不是斛瑟,我是絕對不會帶這麼少人來賀若部。”
談漪告訴盧蕤的線索,和慕容策無意間透露出來的聯系到了一起!
那檀石呢?檀石是否隻知一隅?!
“後來道澄去哪兒了?”盧蕤問。
“因為賀若部戰敗,賀若綽把鍋甩道澄身上了……其實賀若綽打仗真不行,說不定跟斛瑟打一架,勝負都未可知。”
他下定決心,是認定了“道澄不是内奸而是背鍋的”……所以才要弑父奪權?!
盧蕤一直以來想的都錯了!他以為檀石無心狼主之位,但随着他的“我執”越來越深,對權位的無奈和厭棄逐漸發酵為志在必得!
得不到心裡的安甯,就毀滅這一切,成為主宰!
盧蕤馬上想入帳阻止,孰料慕容策一把拉住了他。
“盧更生,斛瑟告訴我,這賀若檀石曾經想殺他,你是他摯愛之人,現在幫一個想害他的兇手?不合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