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許楓橋清了清嗓子,兩個小兵回過頭來,三魂七魄去了一半。
當着人家的面說壞話!還是最難聽的壞話!完了,許楓橋今日嚴明軍紀,怕是要拿自己開涮了。兩個人腿腳一軟,撲通就跪了下去,“許帥,我們……”
“呃,你剛剛說你媳婦快生了?”
小兵:……
“那跟發糧票的人說下,多拿一份。孩子剛出生,得補着,不然身子骨不好,将來更不方便。”
就這樣?剛剛三令五申、叱咤風雲的許帥呢?被奪舍了?
“許帥,我們不是有意的……”
“啊别這樣我懂你,你們就是被管了,不高興,覺得漠北人打不過來。其實我也跟你們一樣,巴不得漠北人不打,虛驚一場。但沒辦法,防患于未然嘛,你要是認死了他們不打,什麼準備也不做,你心裡舒服?嗯?”
好像是這麼個理兒——怕他來,又怕他不來。
“另外你對綠衣軍師的……诽謗?污蔑?還是别的什麼,你以為我會生氣,但其實我沒有。你們畢竟是局外人,有些惡意揣測也正常,畢竟沒有誰會不圖名不圖利遠道而來幫晉陽守城。”
我和軍師能來是你們八輩子修來的福氣,你們就偷着樂吧——許楓橋心裡想。
小兵互相扶着站起來,長舒了口氣,“您大人有大量……”
“诶,我還沒說完呢。我作為本人,不在意,寬宏大量。但是呢,軍法已經立好,我原諒,軍法不原諒。去,找各自的旅帥,各領二十鞭!”
小兵隻好乖乖走了,二十鞭還能忍受,隔着褲子,不會有什麼大傷。而且營中旅帥懲罰自個兒手下也不會太嚴重,隻是走個過場,萬一留下仇了,把你的馬镫革帶砍一半,讓你墜馬而死,也不是沒有過先例。
許楓橋這種處置已經極盡人情了,要換個脾氣爆的,當場拿了馬鞭就抽你。
“原來城中已經有這樣的流言了……有趣,張又玄,你怕是已經來到晉陽了吧。”
晉陽城悲田坊,一處粥棚。
煙火缭繞,貧民百姓舉着破碗上前排隊領粥。飯食向來最能安慰人心,官府也有力所不能及之處,于是常常會有善人開放倉廪施粥。
馮烏鵲匆匆自城中出來,“主子,劍送到了,流言也散播好了。哎,您何必跟他們這樣玩兒呢,光是流言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盧蕤和許……”
“住口。”周慈儉指節叩着桌面,聞言靜止,氣氛詭異,再沒眼色的人都能知道該閉嘴了。
馮烏鵲拿捏不準,隻好斂袖坐在一旁,周慈儉定睛凝視,目光像一把把弩箭欻欻射出要把面前的人射穿成活篩子。
好嘛原來咱不配坐。馮烏鵲腹诽,擡了擡眉,這主子一直都是喜怒無常,要不是他馮烏鵲忠心耿耿把奄奄一息的“張府君”從火場裡救出,哪有今天的“周道長”?
真是的,連上桌吃飯也不配了。馮烏鵲隻好接過長湯勺,幫老師傅施粥。老師傅終于能歇息,擦着汗坐在一旁,開始逼逼叨叨起來。
馮烏鵲喜歡安靜,就撚起棉花塞耳朵裡,“什麼,您說啥?我聽不見,耳朵不好使!”
老師傅隻好煩周慈儉。
老師傅:“周神仙,您真是大功德啊,跟當年的張府君很像!”
周慈儉:……
馮烏鵲這句倒是聽到了:“那豈止是像啊,那簡直就是……”
正對上周慈儉能淩遲自己的眼神。
“簡直就是像啊!”
“小鵲,你不是耳朵不好?”老師傅納罕,“小老兒一年到頭吃不了飽飯,多虧您能來,這才能喂飽一家子。去年收成不太好,府君去代州借糧,誰知難兄難弟的……”
馮烏鵲聽不大懂,此處省略一千字。
同時,馮烏鵲感覺很奇怪。周慈儉其實并不是什麼好人,但就是對施粥發米有一種執念。其實人要是想弄權,這種事兒根本不用親力親為,就跟莊家根本不需要随時随地在壟頭一起種地是一個道理。
反正馮烏鵲也理解不了,一碗一碗粥發出去,不禁覺得要是周慈儉飛升,自己雞犬也能跟着升天。
不對,我怎麼成雞犬了……
不對,周慈儉怎麼可能升天……該下地獄才是。他心虛地瞟了周慈儉一眼,卻看見主子正在看他。
“您也不是頭次來了,周神仙,這次待多久啊?”
周慈儉端起一碗粥,是陳米的味道。郁累堂是商隊,其實各有名号,“郁累”是代号之一,比如說晉陽本地的周記米鋪就是郁累堂的産業之一。
“待不了多久。”周慈儉抿了一口粥,“等一個人。”
“哦,是誰啊?”老師傅剛問完,發現周慈儉神色不對,就不再追問,“嗨,周神仙認識的人,咱們也不知道,小老兒糊塗了。”
話音剛落,一個披着鬥篷身着窄袖圓領袍的女子走近,坐到了周慈儉對面。
“周道長。”李夜來聲音很低,“你讓我來晉陽見你,是什麼意思?”
“你原本的計劃,是回京,對麼?”周慈儉清風道骨,使了個眼色,帶着李夜來到了一處偏遠的座位。
他指節瘦長似竹竿,推給她一碗粥,“遠道而來,先喝口粥吧。”
“告訴我為什麼,為什麼要讓我來晉陽見你?”
“你和陸修羽吵架了。”
“是又如何?我和他向來不和,不吵架才反常,很意外嗎?”
周慈儉微微一笑,“隻不過唯獨這次吵架是假的。你被他說服了,要潛來晉陽驗證一件事,一件關于你身後毀譽的事。”
李夜來無端被人戳破心事,“那道長是想助我還是阻我?”